遇見

    

-

遇見

蘇招娣此時懵在了這城中路上。

不是懵在蘇娘子對她的質疑,而是,她看見了一張側臉。

麵前大路前方各分兩道,直行路邊兩旁是一些糧油鋪子,進出的人不多。

右邊這條集市,攤販支起了高矮錯落的貨物架子。

隻現下那話問完,蘇娘子等著她迴應。

在她的認知裡,這裡隻是個小城,她兩隻是這個小地界內地位低下的底層鄉村貧民,身處古時的社會,眾多百姓還在為腹中溫飽辛勤樸實地乾活。

蘇娘子確實也是其中之一,可她冇想到的是蘇娘子竟是這樣敏銳難纏。

麵對這些僅存於認知中的人物,她才發覺些有些事件發展不會是和她預想中那樣。

叫蘇娘子娘也是潛意識裡告知她的選擇。

雖然不知為何她會來到這個地方,可是她剛來就已經在生死之中徘徊過了。

她隻是個瘦弱的孩童,自清醒後唯一吃過的能算正餐的一頓就是昨日在茅草屋內吃的。

在楊婆子那裡她隻喂些難吃的糊糊,難嚥到她一小半搪瓷碗都吃不下。

她還在長身體,不能冇營養,至少要乾活不能冇力氣。

現如今隻有蘇娘子能夠倚靠......

再次心底腹誹了自己冇遮攔的嘴,她措了好半晌的辭想裝傻,冇想到一抬頭,就透過蘇娘子身後,瞥見了那道淺青身影。

約莫十歲的模樣和她一樣瘦小,隻是看起來白淨稚嫩,束起發的身姿儼然成了個小貴公子。

就算未有長開,看著隻是孩童,她一樣能在他身上看到無比強烈的熟悉感。

致命的吸引。

她的腦中彷彿乍裂開無數記憶碎片,如同泄洪霎時間波濤洶湧,那兩個字在她口中呼之慾出。

隻一瞬,那側臉轉過去了,周圍湊上來的身形將小身體一層層遮擋,直至完全消失。

那是!

沈……輕……

你彆走!

頭腦裡一陣陣針紮似突然而來的疼讓她無力到抱頭蹲下,就要癱倒在地。

“沈輕……沈輕!”

她虛弱的輕喚,想要他停下,想要到他身邊去。

周遭彷彿停滯。

耳邊是什麼,有個聲音一直在喊,嗡嗡的,好吵。

“招娣,招娣?招娣!怎麼了這是,招娣……”

有人想要把她拉起來。

她不想被帶著走,她要去找那個人。

此時的“蘇招娣”眼神忽然變得堅毅。

呼吸之間,她甩開了身邊人的手,衝向了她的希望。

“沈輕!”

可希望宛若曇花一現,悄然消逝。

隔巷之間,沈耀牽著沈輕穿過人潮,他感受到身邊小人兒停下了步子。

“輕兒?”

“好似有人在叫我。”小沈輕麵容蒼白,垂眼的睫毛又長又密,“我的心有點疼,像被糾著。”

說著,他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沈耀揮袖蹲下身,從懷裡拿出一個金絲繡紋的黑色荷包,傾倒出來一顆小指頭一般大的黑色藥丸喂到沈輕嘴裡。

“這幾日按周大夫說的,這牛黃丸每日服一顆,待管家今日再抓些了藥草,回府吩咐你院裡的侍從再煮幾日,你喝幾天便不疼了。”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什麼,“近日也不用在內院練功了,你就在自己院裡看書休憩,養好身體再去。”

沈輕點了點頭,臨被拉走,他轉頭向巷口深處望去。

心有餘悸,他自前幾日急症醒來後,便一直是頭腦昏沉。

他這幾天頭時常在疼,總感覺有人在叫自己。

他也隱隱感覺自己忘了什麼,可是他爹說,吃藥就會好。

還未醒來尚在迷茫中時,他感覺得到榻旁他的爹,沈耀一直在旁側照顧,房內第一日起總能聽到侍從大夫進出,及與沈耀交談的聲音。

沈宅地處安陵縣內東邊,縣內鄉官富紳不過十數,宅院卻占據了大片縣區,隻沈宅一家占地就是其中數一數二。

沈輕平日裡隻是在沈宅中隨著沈耀、向夫子和越叔,在書房內和院中讀書練功,甚少出門,身邊侍從也不多,平時就兩名,一內一外服侍。

就連沈耀在自家廂房開辟的小私塾也很少露臉,是以,常來沈宅唸書的鄉紳少爺們也大多未曾與這位沈先生傳說中的“病秧子”打過多少照麵。

他知道這是爹在詢問自己的病情。

後來他似乎情況不好,甚至聽到了從來對下人溫和有禮的沈耀,對前來照料的大夫侍從怒吼,趕出臥房。

再就是沈耀不知去哪裡請來一些江湖術士,在房內清掃潑灑些刺鼻帶血腥味的“符水”,把他從昏迷刺激到胸悶嘔吐。

前幾日他醒來之時,沈耀正在和那位讓他病情好轉的大夫說些他冇能聽懂的話。

“怎樣?那女娃醒了嗎?輕兒可用這藥?”

“尚未,不過這藥對那女娃有作用。那日路過那村子時下官查驗的病症與公子的彆無二致,今日下官前去察那女娃,熱是慢慢退了,心悸之症也在緩解。”

“這幾日下官先將解毒的牛黃丸製好給公子,再抓幾副藥配著服用,身體定會逐漸康健。隻下官還需得停留幾日,觀公子狀況看其是否需得加藥。”

“如此我便放心了,此次愛子突發急症,多虧周太醫了。”

“學士言重了,那下官先行告退。”

沈耀並未隱瞞,他和沈輕言明瞭周大夫是宮中太醫。

此次能得他的救治,也是沈輕命大,性命垂危時恰好今年周太醫告老還鄉回到充州。

安陵縣乃是充州所轄範圍,周太醫的家鄉就在距安陵縣幾十裡的縣域,那縣域比安陵縣還要大數倍。

他也想為何身居安陵這個小縣的父親,會認識宮中的太醫,且對他自稱下官。

又是如何如此之快得知遠在千裡之外的國都中,一個古稀之年的老官獲得皇帝恩準回鄉頤養天年。

沈耀不說,他也不欲多問。

此次出府,沈耀未備車馬。

平日裡他是從不帶沈輕出門,這一次是為了給他看身子。

讓親侍叫馬車將沈輕帶回府中,沈耀行至此處安陵縣最大的一座茶樓。

進門便有小二迎來,“呦,沈先生......”

沈耀自袖中拿出一塊木質方牌,止住了小二還冇吆喝完的話頭。

小二神情一凜,恭敬將沈耀帶上三樓角落的包間雅座。

包間內,兩扇墨竹屏風拚接隔開內外兩室,內室裡有人已在茶座飲茶,熱煙嫋嫋飄散出屏風之後。

吩咐了茶樓雅座門前隨候的小二此間暫無需人伺候,沈耀關上房門進入包間內室。

他也不先開口,兀自拿茶壺給自己沏了杯茶,撫蓋輕品。

對麵那人早不在飲茶,複雜的眼神凝視著眼前氣定神閒,仿若無人的閒士。

“我來是有些訊息告訴你,聖上命楊忠回京述職,頒了聖旨,收兵權任命其為京都兵部侍郎。鎮南大抵是讓那個宣威將軍領軍了。”

淩國東麵臨海,邊關主要由四鎮將軍駐守。

這楊忠是當年沈國公辭世之時,靡下雜號將軍之一,後被皇帝提拔任命鎮南一方領軍主力,可見是個受器重的。

可十幾年過去了,南方邊關鎮守穩定,軍營管理未有事亂,也未與彆國多生事端。

僅有的幾場戰事波及也都隻因小方勢力自不量力,被楊忠領兵一舉擊退,連傷亡都無。

這驟然收回兵權,怕是皇帝要用這兵,另有謀劃。

當年沈國公未封國公前靡下隨軍將領眾多,為前朝皇帝立下無數建國反亂軍功。

當時那一批將士隨他由西至北幾番征戰,個個都是他帶出來行軍經驗豐富所向披靡之才。

以至於領軍之人眾多,而沈國公實乃其中領兵與領軍之翹首,確是天生生於戰事上的人物。

隻可惜直到晚年都未曾能培養後世府內傳人,儘管死後還有金枝。

“明年六月,那妖道就要開始十年一次為期一年的巡國祈福,你有何安排?”

“原來已經十年了啊……”

“屆時會經巡充州南嶺縣,就離這兒不過五十裡。”

言至此,對麵張掌往桌上重重一拍,茶座劇烈一震,“啪”的重聲打斷了思忖了許久的沈耀。

“你殺,是不殺?”

男人牙根摩擦,這幾個字彷彿都帶了狠,太陽穴突突的抖動。

“不急,還不是時候。”

簌地從座位站起,對麵男人健壯的身軀支起前傾,完全遮擋住了後方木質窗欞透進的光線。

包間外茶樓中央支起小台,說書人在其中抑揚頓挫的聲音絲絲縷縷滲入內室,聽不真切。

茶室內硝煙漸起,兩人麵與麵最近不過十寸。

“巡國之後就是祭祀大典,等那奸詐太子辦完那大典,妖道占卜完國運,你要如何解決他們?!”

武將出身的男人控製不住怒火,直接撂膀子拽起這個溫潤男人的交領。

“十年,你倒好,躲在這裡遠離京都,開幾家茶館喝個茶水樂嗬的,若非,若非她臨終囑托……你倒是做了些什麼?!”

“你要忘了我不曾忘!她分明能重整國公當年之風,光耀沈軍,就因為你!一不能守住國公之名,二冇保住沈家軍,沈家還毀了個七七八八。”

“你就是個廢物!你配不得上郡主拿了這條命栽在了你身上!早知如此她不如不回京,就不會成這個婚!”

這通怒火終究還是讓他忍不住動手。

精壯男人赤紅雙眼猛地使力一推,沈耀跌回茶凳上,整個人險些被推向後方地麵倒去。

“南嶺縣,來我必動手。”

“隻殺硯安有何用,你以為當初的變故緣由隻在他兩,彆忘了淩安王朝是誰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