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侍雨 作品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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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十五年春,武帝突發惡疾,於朝堂至上昏迷,後身體不逮,日益惡化,在同年深秋之際仙逝。

武帝駕崩當日,太女雩祈殿中之侍衛長敲響登聞鼓,言太女弑母意圖奪嫡,其心可誅。

登聞鼓響,擊鼓者受杖刑三十,以表真心,方可進宮麵聖,闡述不公與冤屈,還以世間公道。

侍衛長劉辰所言駭人,且太女雩祈名聲在外,素有威望,無人信之。

但後來,劉辰拿出了一件件的證據,小到太女親筆書下大逆不道之言,大到太女所獻安神香與先帝所服用之藥相沖,一樁樁一件件,皆令世人瞠目結舌。

劉辰擊鼓時揹著荊條,哪怕是受杖刑時依舊。

他言,曾是太女麾下作惡一員,武帝仙逝當夜,他夢見了武帝,武帝隻是平靜的注視他,最終在他夢醒時重重歎氣,未留下隻言片語便化作一尾金龍,在許多仙鶴的拱衛下,朝西而去。但離開前瞥了一眼他,隻那一眼底的失望之色,令劉辰良心不安,以至趕早前來,將真相公之於眾。

此後不久,刑部與大理寺,以及皇家宗人府三方全傾出動,在極短的時間裡,將劉辰所上訴一一證實。

太女廢,除名皇室貶為庶人。念武帝方仙逝,不宜再度添殺孽,又念其過往苦勞有之,免受淩遲之刑,改為流放西北邊境,永服勞役。

定下的流放之日,便是武帝入陵後第二日。

如今已然三更,雩婁望著滿天繁星,一時之間有些踟躇。

定然是要與阿姐見上一麵的,隻是如今情況,按照先前與莊星達共事八年來看,生性多疑且謹慎如莊星達絕非對她冇有設防。

雩婁低頭望向替自己牽著馬兒的侍衛。

她叫陳生,是七年前雩婁與阿姐偷跑出皇宮瘋玩時意外救下之人,不過救下後重傷高燒,以至於醒來後失去了記憶,無處可去,阿姐慈善,見她有幾分功夫傍身,便將她留了在雩婁殿中當侍衛。

卻不曾想,再後來莊星達對她叛國的質疑中,陳生是第一個站出來作為證人的。

雩婁苦笑,怎得她們姊妹二人皆被本該是交托性命的親衛所背叛。

回憶以往,雩婁對陳生不差,從她進入她麾下,雩婁憐她遺忘過去,不知何處來,不知往何處去,便對她照拂有加。後來她作為瑞王,在朝中掌有兵權及虎符,也是給予信任,時常令其替她出入軍營辦事,年紀輕輕便是成為虞朝三品將軍。

雩婁在陳生身上看到了作為統帥的品質,有意扶持她來打破虞朝建國後重文輕武以及軍中男權獨大的局麵。

這麼一員猛將,失之可惜。

回到眾人安營之地,雩婁在陳生的詫異中遣退了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

陳生有些焦急:“殿下,這荒郊野嶺的,恐有不妥。”

雩婁深深的凝視她,說實在,雩祈能讓她成為她的侍衛,定然是將人仔仔細細的調查過,她確實失憶,除卻查不出緣由,陳生在為人處世的人品上,無從挑剔。更是讓武帝給予特赦其成為雩婁身邊的帶刀侍衛。

雩婁對人的情感很是敏感,在陳生身上,她從未感到不適,陳生對她是忠誠的,至少,一開始是。

那麼,她是幾時被開始叛變的呢?

“有禁軍駐紮,有何不妥?本殿隻想獨自靜靜。”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出去,與雩祈取得聯絡。陳生之事,她可以容後在繼續琢磨。

“是。”陳生再度詫異雩婁對她的生硬的語氣。

雩婁從未在人前自稱‘本殿’。

武帝的離去,阿姊的背叛,對她的打擊怕是巨大的。

陳生心疼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少女,隨後隨著眾侍人魚貫出了大帳。

雩婁環視一圈空蕩蕩的帳房,強撐著的精神放鬆下來,挺立的腰背微彎。

雩婁乾脆蹲在地上,雙手抱膝,眼眶又紅了。

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確信自己是否當真重來一世。她怕隻是自己臨終前的幻想,她怕她在接觸到真相的那一刻夢境破碎,死不安寧。

【029,這是哪?】

驀然,不知何處冒出個乾啞發澀的女聲,幾轉悶哼後,終是說出了雩婁能與聽懂的字詞。

“誰?”

雩婁昂頭,收起臉上的脆弱之色,警惕的環視大帳。

奈何她於武之一道是在不精通,連最基礎的聽聲辯位也做不到。

029?一串陌生又熟悉的字元,她曾在臨死之前聽到。

雩婁有些緊張,不自覺的吞嚥口水。

“誰此處?本殿令你出來!”

話剛說出口,雩婁都要被自己外強中乾的模樣感到羞愧。

直覺告訴雩婁,這莫名的女聲,關係著她的過去與現在,甚至是將來。

【029?為什麼我的身體動不了?!】

雩婁的右手上持續了一整天的灼熱感忽然消失,接著她甚至感受不到整隻右手的存在。

不等她驚撥出來,就見她的右手不受控製的開始擺動。

【029我的身體怎麼了?怎麼隻剩下右手可以動了??!】

雩婁驚愕的看著自己的右手,再結合那莫名的聲音,霎時間一個荒誕的念頭與此前所聽到的關鍵詞,一同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奪舍失敗’。

她這是被奪舍了嗎?

妖怪?

【好吵啊,什麼妖怪?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也有名字,我叫仲言,或者你可以叫我的代號——北鬥。】

乾澀的女聲忽然說了一長段話,似是能聽見雩婁的心聲。

在雩婁一而再的錯愕中,她的右手掌心忽然朝上,一道光幕掌心中冒出。

光幕上出現了許多板正的字,一行行一列列,這些字比之雩婁所使用的要簡單許多。同時通過她的認知,多多少少能辨認出它的意思。

——航行日誌。

【倒黴的事接二連三,前腳遇到時空亂流,後腳自救奪舍失敗……都怎麼個事啊!】

乾澀的女聲差點冇喊破嗓子,呐喊了幾聲後,雩婁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咳嗽。

“北鬥?請問你是何人?為何不出來與本殿見上一麵。”

雩婁心裡多少對這莫名出現的女人有了幾分猜測,但依舊盯著自己不聽使喚的右手,左手手不自覺緊握成拳,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

聞言,那女聲靜默了一瞬,後輕笑一聲。

【你不是有答案了嗎?我就是你啊。】

右手的光幕變換,將雩婁的模樣倒映在其中。

雩婁眨眼,光幕裡的也跟著眨眼。

其精細程度,比之她母皇寢殿中外邦進貢的極品水晶鏡還要過之。

少女的臉,包括臉上眼底的複雜情緒,統統在光幕中顯現。

【喲嗬,小姑娘長的還挺好看。】

女人輕浮的聲音將雩婁的思緒牽回,雩婁偏頭不去看那摸光幕。

實在是那樣的重的思慮神采,出現在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身上,十分的違和。

她看到自己如今的樣子,有些莫名的難過。

“你忽然出現,意圖何物?本殿的身體?”雩婁明白她大抵有讀心的能力,索性不藏著掖著,直接問了出來。

【是也不是,雖說一開始是,但你冇死,按照規定我就不能再次強占你的身體了。但現在,我的光腦029休眠了,我現在也隻能暫時跟你共用一個身體了。】

“暫時共用?”雩婁敏銳指出她最關心之事,什麼029休眠在她此前的記憶裡,有所聽聞,因而她更關心她的右手,以及她的身體歸屬。

【等029恢複滿能量,我就可以走了,我的星球還等著我回去拯救呢。】

“能量?”雩婁雲裡霧裡,這聲音裡的字詞她是一個不懂,“如何‘恢複滿’?”

【這個世界還處於冷兵器時代……我很難跟你解釋,但你多帶我……你的右手,多去曬曬太陽就好了。】

“……”

雩婁沉默了,她本就不是話多之人,麵對這樣一個妄圖奪舍她身體,又滿口都是她聽不懂之話語的人,她打心底浮現出深深的疲憊。

頭疼。

雩婁抬起左手捏住了自己的眉眼。

【日誌裡記錄,你是一個抱憾而亡之人,按照規定我在你死後奪得你的身體,然後基於人道主義,是要替你完成生前所願或所恨,雖然你冇死透,還因禍得福回到了現在,但我也不會吝嗇,借住你身體的這段時間裡,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開口,就當是我的住宿費了!】

“……”

雩婁依舊沉默。

許久後才呐呐開口:“你能做什麼?”

心裡是不相信她如今隻能龜縮在她右手,不知是人是妖怪之物,能有什麼神通。

仲言聽到雩婁心裡的嘀咕,怒道:【我北鬥,堂堂藍星最強最聰明最成功的人造人戰士,無所不能!你儘管說要求!】

“抱歉,本殿不是瞧不起你。”雩婁收起心中的想法,這種被人讀心的感覺並不好受,她隻能放空心緒以免被那人看穿一切。

“本殿欲圖不被任何人發現的離開此處,不知北鬥你有何辦法?”

要說冇有期許是假的。

前世的記憶,雩祈在流放的路上遭遇南下的匈奴,一行人除卻雩祈無一倖存,而雩祈也是不知所蹤。

直到瑞王府被抄家前,雩婁才知曉雩祈竟是被匈奴中最強大的一支攣鞮氏所俘虜,最後也不知因何緣故,替攣鞮一族整合了各自為營的匈奴,自稱遼國。

不替過去,單是如若不在此時去與阿姐相見,等到回到京城,以如今她的處境,到處都將佈滿眼線,她怕是連出恭解手幾回都有專人傳到莊星達手中。

【……】

仲言難得的沉默。

雩婁本就不抱有期待,見狀隻是搖了搖頭。

隻能用下下策,借住散心那等爛藉口,騎馬離去,再想辦法甩開那些小尾巴。

事後如何善尾,就留得事後再想罷。

橫豎她的處境不會好到哪去。

【哎哎哎,我冇說我不行,我隻是在想用什麼辦法把你送走你能接受。】

仲言向來見不得美人失落,更何況與雩婁一體,感受到她心底對雩祈的關心與擔憂,讓仲言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複雜。

算了,也是她好話說在前頭,此時也不知029會休眠至何時,更不知飛船落在裡何處,不如先幫一把這倒黴的公主罷。

“何辦法?”雩婁見她說的輕巧又信誓旦旦,連忙追問。

仲言右手握拳,將光幕回收,隨後拇指在食指的關節處打轉,這是仲言在思索時的小動作。

【以我的能力,除非是出動衛星探測,不然就外麵那群蝦兵蟹將不可能發現我的行蹤。但我現在能控製的,隻有一隻右手。如果你相信我,你可以短暫的將身體控製權交給我,我可以溜出去。】

雩婁抿唇,她可做不成將身體讓出去之事。

這人十分神秘,雩婁唯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那就是仲言一開始接近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她的身體。

此時,怎可因她三言兩語就主動讓出?

雩婁本就多疑,如今麵對神秘的仲言,她的懷疑隻多不少。

【我們現在屬於是一體雙魂,但這身體終歸是你的,以我被植入的教養也做不出欺負你個小姑孃的事。算了,你不願意,我再想想彆的辦法。】

雩婁:“……”

雩婁沉默的盯著右手拇指撚動食指關節愈發快,驀然覺得有一絲好笑。

“這邊是你所說的‘簡單’?”

【!!!】

雩婁的話說的漫不經心,卻正巧撞到了仲言的強烈的自尊心上。

仲言最吃的一套,便是激將法。

【當然還有辦法!】

“洗耳恭聽。”雩婁的語氣依舊帶著不屑。

浸營官場多年,雩婁最懂拿捏人心。幾句言語間,她算是初步瞭解了仲言。

莫種意義上來說,這人單純又直率,應當蠻好騙。

【……我聽得到你的心聲。】

雩婁露出了回到如今後,第一個真誠的笑。

“抱歉。”

仲言聞言冷哼一聲,隨即沉吟良久後說到:

【集中精神,你想著你姐姐所在的地方。】

即將被流放之人,皆被看押在佑北關。而上一世的最後一段日子裡,雩婁接觸最多的訊息便是阿姐莫名成為大遼國的國師,且即將要帶領匈奴攻打虞朝,故而將她相關的宗卷看了許多遍,自然明白此時的雩祈身處何處。

雩婁依言想著天牢。

仲言操控唯一能動的右手,按照仲言腦子所想,緩緩抬手在頭頂畫了個圈,收尾相連的那一刻,雩婁透過光圈,對上了一雙憔悴的雙眸。

【你可以爬過去,記住你隻有十分鐘時間,十分鐘後通道會關閉。】

【嘶,十分鐘按照你們的說法大概就是半刻鐘多一點點。你注意點時間,冇能回來你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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