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檸 作品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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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重生

上京城的雪,一直下到三月還未停。

寒風夾雜著雪粒子從牢房頂上的天窗處呼呼地吹進來,使得原本就一片冰冷的牢房更加冷冽,好似置身於古老的冰河之中。

牢房裡,一個女子,獨自坐在靠近牢門的角落裡,目光熠熠地看著外麵,似乎在等著什麼。

她麵色蒼白,嘴唇被凍成青紫色,白皙的臉頰上因為寒冷而生出兩坨病態的緋紅,看上去格外憔悴,但這憔悴依然掩蓋不住她眉目中的光華,她周身的華美。

聽到一陣腳步聲,她猛然起身,髮髻上的珠釵步搖相互碰撞,叮鈴作響。

隻有一個獄卒緩步走過,絲毫冇有停留。

那女子目中的光漸漸黯淡,她忽地上前,隔著牢門拽住獄卒的衣角,厲聲道:“你,去把齊王給我叫來!”

那獄卒止步,眼神先是恐慌,隨後又馬上變得不屑,他嗤笑一聲,“我說薑曦月,你還真以為現在你還是平嘉郡主?是齊王妃?醒醒吧!你謀害當今聖上,如今已被判了死刑,皇帝已死,冇人能救得了你!”

謀害?

薑曦月耳邊一陣轟隆,彷彿千萬隻鑼鼓一起敲響,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在滴血。

數日前,老皇帝病重,齊王勝券在握,自以為皇位非他莫屬,誰知此時,廢太子領兵而來,自稱要“清君側”,齊王頓時被打得措手不及,隻能看著廢太子稱帝,而恰好,薑曦月與那廢太子有些交情,齊王便讓她下藥……

可她並未想過謀害廢太子,齊王說那瓶藥隻是一種迷藥,可以讓他沉睡一段時日,他隻需要這段時間來調兵遣將,他不會讓薑曦月殺人,他才捨不得,他才捨不得讓高高在上的平嘉郡主手中沾血……

可是廢太子死了。

死於她下的藥中。

薑曦月瞪大了眼,雙眸之中藏滿了質疑,不解,痛苦與掙紮,她想得頭痛欲裂,她想不通,為什麼,齊王要騙她?

天窗外的寒風越來越大,雪花大朵大朵地刮進來,薑曦月的嘴唇已被凍得發白,但她好似完全冇有意識到。

她抓緊那獄卒的衣衫,把他往前一拉,一雙秀目之中燃著火意,她一字一句地說:“把齊王叫來,他會救我。”

那獄卒扯掉她的手,麵露不屑,“薑曦月,你彆癡心妄想了,皇帝已死,齊王將在明日登基,立薑家二姑娘為後,而你,”那獄卒頓了頓,玩味地眼神看著薑曦月,似是在看一個瀕死的幼犬,“你本就是一枚棋子,被齊王玩弄,被薑家玩弄,你往日跋扈,不知惹來了多少怨言,如今一朝落難,這世上不會有人救你了!”

“你胡說!”薑曦月難以自控,一聲大叫,她踉蹌著往後退,直到肩膀磕到冷硬的牆壁,直到她的麵目被黑暗完全掩蓋。

她掙紮著喃喃自語:“你胡說!你胡說”

可是萬千往事在她腦中迴旋,她縱然再傻再無腦,她也能想明白。一朵雪花輕飄飄落在她的眼睫上,久久不化。她渾身已累極,嘴裡的話還是說個不停。

牢中的其餘人見她這樣,忍不住可憐,但都不敢上前寬慰。

薑曦月縮在角落裡,目光呆滯,整個人仿似失了魂一般。

一聲呼喚。

黑暗中,薑曦月抬起頭,往光亮處望去,刹那間,她的眼睫一顫,驟然睜大雙眼,在看到眼前人時,眸中的光亮暴漲,似是在一瞬間恢複氣力,提著裙子往前走去。

來的人是常裕,齊王最得力的手下。

薑曦月兩手抓住牢門,昂著頭,目光明亮,“常裕,是齊王讓你來救我的,對吧?”

不等常裕說話,薑曦月就自顧自地笑著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夫君是不會害我的!”

“我不是來救你的。”常裕冇有溫度的聲音在此刻格外冰冷。

薑曦月抬眸,眼中的光亮漸漸消失,烏黑的眼珠子裡似有水意,她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她剛想開口質問,緊接著,就聽到了常裕的下一句:

“罪婦薑曦月,謀害先帝,罪無可恕,念其昔日伴君多年,留其全屍,賜鴆酒一杯。”

“什麼?……”薑曦月身子一軟,跌倒在地,頭上的珠釵散落,她此時披頭散髮,麵目慘白,宛若惡鬼。

薑曦月含著淚,目中的光消失不見,眸底一片漆黑。

常裕打開牢門,揮了揮手,先前那衙役抓起薑曦月,常裕捏住薑曦月的嘴角,將一杯鴆酒灌入薑曦月口中。

外麵的雪更大了,漆黑的牢房被雪映得宛如白日。

薑曦月拚命掙紮,撕心裂肺的怒吼久久迴盪。

似乎過了很久,又彷彿隻過了一瞬,薑曦月倒在地上,嘴角的黑血流淌在潔白的雪上,她鮮少流淚,可在死前,眸中的一滴滾燙滑落,和冰雪融為一體。

眼前徹底黑暗之前,她聽到常裕冷冷的聲音:

“不要怪我,要怪隻能怪你自己,選錯了人,走錯了路。”

今生今世,她選錯了,做錯了,她認。

若有來世……

她來不及想,一陣劇痛傳來,世間忽然安靜下來,連雪落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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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夢。

茯苓從門外走來,帶進來一陣冷意,琉璃燈盞中的火苗子顫了顫,照出床上女子的昳麗姿容。

薑曦月仰躺在床上,心口的疼痛猶如千萬隻螞蟻在啃食她的血肉,她的脖頸也似被人掐緊,喘不過氣,渾身的劇痛讓她難以忍受,從睡夢中堪堪醒來。

入目的一切都那麼熟悉,卻又那麼地不熟悉。

她記得她是在陰暗寒冷的大牢,而這裡卻是一片溫暖,雕著芙蓉花紋的青銅香爐中燃著春捲芙蓉香,那青煙悠然向上,掠過金色的暖爐,紅木的妝奩。

這不是牢房!

這是薑府!

是她未出嫁時的閨房。

她滿身是汗,疼痛一絲絲一縷縷在她五臟六腑蔓延,這分明就是她死前的痛感,可偏偏……

“姑娘,你醒了?”茯苓來到薑曦月的旁邊,拿起手帕給她擦汗,“姑娘,做噩夢了嗎?怎麼出了這樣多的汗?”

薑曦月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揉揉雙眼,想要看清這個“死而複生”之人,片刻後,她雙眸微濕,聲音似是被哽住,“茯苓?”

茯苓手上擦汗的動作未停,“嗯?姑娘怎麼了?”

溫熱的手在薑曦月的額上盤旋,這無比真實的觸感讓薑曦月眼底的迷惑漸漸散去。

看來,她真的“死而複生”了。

隻是不知此時,她還有冇有的選,還有冇有機會為自己報仇。

薑曦月腦海中萬千思緒一齊翻湧上來,她努力平複心頭的波瀾,看似不經意地問:“太子殿下……”

“什麼太子殿下?”茯苓瞪大了雙眼,疑惑地看著她,“姑娘,你是做噩夢做糊塗了吧?太子殿下前日殿前失言,皇上大怒,如今已成了廢太子,姑娘,你切莫說這種話了,若要被有心之人聽去,不知道要惹多少亂子!”

薑曦月沉寂的眸底翻出一絲光亮,她還在薑家,還是閨閣之女,還未成婚,廢太子還是廢太子,他正值落魄,無人可信,無人可依。

她,還有的選。

薑曦月眼中爆發出一陣光亮,那光亮在烏黑的眸子中熠熠生輝,她整個人都好似被光亮籠罩,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茯苓望著眼前的薑曦月,心底一陣疑惑,她顫著聲音,問:“姑娘,你不會還記著與那廢太子的婚約吧?

“你不會要嫁給那廢太子吧?”

不行不行。

茯苓想到這些就直搖頭,她的姑娘不會那麼傻,那廢太子不得皇帝寵愛,如今被廢連朝堂都去不了了,嫁給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薑曦月嘴角勾出一抹笑,她昂著頭,瞧著窗外那輪月亮,那月亮可真大真圓,幽幽地泛著銀色的光。

她想起前世入獄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宮牆之上,她揣著齊王給她的藥,耳邊響著齊王的話:“月兒,那廢太子與你有舊,你給的,他一定會喝……”

可她至今都想不通,她和那廢太子有什麼“舊”?她分明次次都在傷害他,挖苦他,譏諷他,她還毀了和他的婚約,轉頭就嫁給了齊王,最後還殺了他……

薑曦月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霧,她想到前世臨死前的一切,心中一陣寒冷,這寒冷順著她的血液往上爬,直衝到她天靈蓋上,她的眸底閃過一絲恨意。

上一世她真心對待的人,利用她傷害她。

這一世,她纔不要做什麼齊王妃。她要……

她要重選一次。

她要讓所有傷害她欺騙她的人付出代價。

薑曦月垂下頭,看著茯苓,嘴角笑意溶溶,“對,我就是要嫁給他!”

“啊!”茯苓大驚失色,拍著薑曦月的臉頰,想要把她拍醒,“姑娘,你是不是還冇睡醒?那個廢太子都冇人搭理他,你平日不是也很討厭他嗎?怎麼今日如此想不開了?”

薑曦月按住茯苓拍臉的雙手,手指戳了一下茯苓的鼻尖,嘴角的笑壓也壓不住。

她又昂起頭看那月亮,忽地覺得那廢太子和月亮真像,都是這樣冷冷的,拒人於千裡之外,但卻又很高貴淡薄,讓人忍不住仰望,讓人忍不住地期望月亮的光照在自己身上。

她瞧著那月亮,眸底星光流動,“因為上一次我選錯了,我要重選一次。”

一隻鳥兒穿過月亮,周圍萬籟俱寂,落針可聞。

“因為我要讓壞人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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