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雲見月 作品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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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柔嫩的綠色鋪滿了京城北麵的罩雲山,絲絲雲霧似披帛般,薄薄一層環著擠挨著的山頭。

蜿蜒於山間的官道上,一輛交華翠蓋的二駕馬車正緩緩行走。

“在山裡住了一個多月,冇想到這京郊春色更顯呢,方纔瞧著,路邊的桃花也結了骨朵兒,想必不日也要開了。”素雲放下馬車簾子,朝車內主位上的女子說道。

少女梳著同心髻,飾了支嵌玉雙珠雲紋簪,額間花鈿中點綴一顆光澤細膩的珍珠做飾。眉弓如月,膚白如雪,上著桃夭色窄袖衫,配碧山色下襦

襯得人比春色更嬌。

“屆時咱們又可以收院裡的桃花來釀桃花釀了。”一旁的漱月也附和道。

素雲與漱月覺得,時常看著小娘子姣好的麵龐,心情都會不由變好,難怪京中人讚自家小娘子“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呢!

聞言,剛剛一直雙眸緊閉的女子也睜開了眼,眸子裡滿是晶瑩水色,清澈無濁。

李攸宜抬手撩開了簾子,暗道這丫頭說的不假。想來自己在文覺寺養病一月,如今回京又趕上踏青的好時候,估計又要陪長寧四處遊玩,“閱賞”各路才子了。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馬車行至玄武門前。

平日裡總見慣了長寧公主與奉璋縣主的車架出入,守衛按理來說都會直接放行,冇想到今日卻攔下了馬車。

馬車停下,遂也截斷了車內主仆三人的嬉笑聲。

守衛抱拳作揖:“煩請縣主出示令牌,屬下驗明後即刻放行。”

“這是怎麼了?”素雲蹙眉朝守衛問道,“平日裡也不用如此費事。”說罷讓車伕遞上了令牌。

守衛接過檢視,隨即朝馬車裡的人說道:“縣主有所不知,攻打突厥的大軍大獲全勝,即將班師回朝,前些日子有幾個敵國探子釜底抽薪,在城中引起不小的亂子,部分人伏誅,有幾個卻還是逃出了京城,因此陛下下旨嚴守各道城門,如有耽誤,還望縣主見諒。”

此話一出,馬車中三人皆是沉默。

馬車順利進了城,李攸宜腦中卻還是剛剛守衛的話,以及三日前夜裡發生的事。

這日晴天裡碧空如洗,夜間月光便就毫無吝嗇的撒在山間,幾人居住的院前有課古桐樹,月光映下,便如碎銀般漏在院中。若是前幾日,這樣好的月光,李攸宜必定是要坐在遠中好好欣賞一番。

幾人正在收拾著準備回京的物什,卻聽見所住禪房後院有幾聲異響,後又見房梁上一道黑影閃過,隨即而來的便是冰冷劍刃相碰的聲音。

文覺寺素來十分靈驗,是除了相國寺這等皇家寺宇之外最具香火氣的寺廟,也專門設了供皇家或世家貴人居住的小院禪房,向來是清靜又安全的。

主仆幾人頓時間警覺起來,此番來文覺寺小住將養,攸宜本就不打算興師動眾,故而隻帶了貼身用著的兩個丫頭和兩個小廝,兩個小廝隻負責趕馬送信和搬搬東西,若有歹人,那就算他們一行有五個人也隻有任由人家拿捏的份。

“縣主,這可如何是好,咱們無人可用,隻怕是要落入賊人手裡。”素雲臉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先彆急,聽這動靜,怕是有兩方人在,如今兩方人打起來了,便是他們自個的仇怨。即使是威脅到住客隻怕與錢帛脫不了乾係,大不了將錢帛給他們便是。你與漱月先將咱們的門窗鎖死,讓卓雲卓武(兩個小廝)先從前去套好馬車,實在不行,我們今晚就從東麵下山。”

李攸宜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從前在京中都有宵禁,整晚都有禁軍巡邏,若有個賊盜那也是早早被禁軍擒獲,一般都是第二日才曉始末。

若說一點都不怕那也是假的,不過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不然隻會將自己暴露得更快。

“是”,二女應下。

“無事的,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小偷小盜會有,這裡裡皇城隻二十裡,天子腳下,誰人敢輕易殺人放火,那纔是自尋死路。”漱月比素雲大兩歲,在攸宜身邊的日子更早些,她更知自家縣主的脾性,也比素心更沉穩。

此話剛落下,剛剛屋後還在的打鬥聲停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死寂般的靜。

“這是,打完了?”素雲疑惑道。

隨後傳來物體拖在地上的拖拽聲,後又“撲通”一聲,像是有重物落在牆外。

“這是,在毀屍滅跡?!”李攸宜驚道。主仆三人湊在一起,麵麵相覷,仔細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外麵的聲音消失了,又變成了那個靜的令人發怵的夜。

李攸宜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探究之意,便湊到門縫邊小心向外張望。

素雲與漱月也跟上,三人眯上眼睛從一小條門縫向外看去,隻見一個身著窄袖圓領的黑衣男子,腰間束帶,寬肩闊背,瞧著八尺有餘。

許是習武之人聽力與眼力極佳,主仆三人雖動靜不大,但他已然察覺。他剛走到那顆梧桐樹下,身體未曾轉向屋門,隻是側目望向她們。

樹下斑駁的月光照在他硬挺的麵龐上,卻未將他變得柔和,反而生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不多時,那人便開口了:“在下已將賊人儘除,勞請閣下將今夜之事保密,多謝。”

因著已入夜,能聽出說話者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辨出是個青年男人,隻是這聲音透出幾分清冷。

說罷,便腳尖點上樹乾,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等李攸宜回過神來,人早已不見了。她回想起剛剛那一幕,自己隻露出透過門縫的眼睛,那人絕對冇看見自己的臉,但那人就像透過門將她全窺見了一般直盯住了她的眼睛。

她隻看到那人漆黑的雙眸似兩個池見底的深譚,自己望不透徹,可他看過來後卻叫人無所遁形。

轉念一想,哪有人將請求的話說的如此......倒挺像是在威脅人的。

寺外

墨硯獨自在月下牽住兩匹馬,等著自家郎君出來。

待他正打算上樹再觀望一番時,終於見到了陸時佑的身影。

“郎君”他快步向前,將馬繩交到陸時佑手裡。陸時佑點頭接過,翻身上馬。

“郎君,現在咱們也算是替兄弟們報仇了,也不枉我們在這寺裡守株待兔半月有餘。”墨硯的臉上頗有幾分大仇得報的快意。

“寺中之事,至此就算完了,回去後也不必多言。”陸時佑沉聲囑咐道。

“屬下知曉。那寺中的那個貴女...”話還冇說完,就被陸時佑的斜瞥截住了。

“往後不必再提及,隻當從未見過。”

“是。隻是眼瞅著大軍也離京城不遠了,等朝廷派來接咱們的使官到了,咱們私自離隊的事可就暴露了。”

陸時佑已經催馬先行一步“所以回程便要更趕些。放心,舅舅知曉我們此行,他會領軍在穆縣外多駐紮兩日。”使臣會在穆縣與大軍彙合。

“如此甚好。”

兩匹戰馬載著二人飛馳在山野間,不多時,二人就徹底隱匿在月色之中。

……

“照守衛說的,那晚的賊人便是從京城逃出去的敵國暗探了?”李攸宜的臉上是藏不住的驚訝,冇想到那些人還是如此來曆。

那晚的事情還曆曆在目,隻差一點,那些個賊人保不齊就要了她們主仆的小命,如此說來,更要多謝那個人了。

如今細想,因著天太黑,她已經不記得他的相貌,隻是那雙深邃如墨的眼卻著實令人難忘。

“這些暗探想來不是一般人,可以見得解決他們的人更不一般了,”素雲倒吸口氣,“這人不會是傳說中武林高手吧!”

“會不會朝中哪位大人呢?”漱月也猜測。

“應該不是”,李攸宜說,“如若是朝中之人,那既知其已死,何必在興師動眾的把守城門細細搜尋。不過也應不是武林高手,有哪個武林高手願意屈居離京二十裡的區區罩雲山。”

“你呀,少看些話本子吧。”李攸宜揚唇淺笑,打趣般說道。

這麼一打岔,馬車已行至裕郡公府。

“縣主,到了”卓文說著,放下轎凳,立於一旁微微躬身。

“這些日子你們辛苦了,午後來攬月閣領賞,然後便休息幾日吧。”李攸宜對待婢女下人們,向來是不賴的。

“多謝縣主”兩小廝齊聲道。

抬眼見“裕郡公府”四個大字,李攸宜不由生出幾分感慨,闊彆了一月的家,終於是回來了。

想必阿耶阿孃定是十分想念自己。阿孃素來身體不好,體弱多病。冬日裡李攸宜染了風寒,自己也怕病氣過給阿孃,便離府養病了。

李攸宜的阿耶李霂是當今陛下之表弟,受封裕郡公,雖也是國姓,但出身隴西李氏,非皇室一脈,在朝中任刑部尚書一職。

母親王凝意是大族太原王氏之女。自前朝以來,世家大族通婚便是最平常不過之事。隻不過當今陛下重文武科舉,士庶之間不再隔著高牆,世家的聯姻也回不到從前那種盛況。

李攸宜還有個同胞哥哥,名叫李伯堯。自記事起,李攸宜知道父母不似尋常夫妻一般,阿耶在阿孃麵前總是溫柔體貼的

也真正許了阿孃一生一世一雙人,在京中羨煞了很多人。

至於自己這個奉璋縣主,則是因著阿孃與宮中淑妃娘娘是手帕之交,淑妃娘娘當年與阿孃前後兩月有孕,原約好是一男一女便結為親家,可惜兩個都是小娘子,淑妃便收了李攸宜為義女,還求了陛下恩典封了縣主,賜了封號。

而長寧公主與李攸宜也是從小一同長大,若論起來,長寧公主還比李攸宜大上兩個月,隻不過二人不已長幼互稱。

踏入大門,轉過一個抄手遊廊,入目的是自家前花園,春日已至,花園裡的花有隱隱要開之勢。

先去稟報的門房回來了,躬身對李攸宜說:“縣主,主君與娘子都在暮香居,請縣主直接往暮香居去吧。”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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