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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九 作品

441.一個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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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長樂宮裡繁花似錦,一片春日勝景。

樊後走在花香滿溢的宮中小徑上,手不時地撫摸著小腹,心情十分愉悅。

皇帝去洛陽一年,不僅證明瞭自己在戰場上的能力,也證明瞭在其他領域的戰鬥力。他帶了幾名妃子同行,回長安時除了妃子之外,又帶回了一兒一女。

皇後心中本來不太痛快,冇想到兩人小彆之後再度合體,樊後一炮而紅,竟然有了身孕,瞬間讓她的心情轉好,長樂宮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和諧局麵。

農業上講究休耕,恢複地力,家裡同樣要講究。樊後專寵時結果困難,如今休耕一年,竟然很快結出了碩果,讓她收穫了意外的驚喜。

雖然孕期很短,但樊後卻十分在意,精心地進行著自我護理,專門選了兩名女醫時時隨侍左右,嚴格按著首席女醫淳於昭的食療方子進食,每天在園子裡散步,放鬆心情。

這天她在中常侍馬麵的陪同下在園子裡散步,忽然轉了向,直奔建始殿走去,想看看皇帝在忙些什麼。

走到宜春園時,見十幾名太監和宮女正在清掃,樹下堆著一堆堆灰白色的垃圾,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味。

皇後皺了皺眉,說道:“這園子怎麼如此肮臟?”

馬麵立馬直起腰,用尖細的嗓音吆喝道:“你們管事的呢?叫他來回話!”

一個宦官一路小跑地過來,頭也不抬地拜倒在地,說道:“回皇後,因陛下在宮中養鳥,故此園中多有鳥糞,奴婢們每日清掃,每日都掃出這麼多。”

“養鳥?”樊後皺了皺眉頭,冇再說什麼。

馬麵覷著她的臉色,轉過來向那宦官揮手道:“你們這些賤婢實在是懶,就不會多掃幾次?”

宦官不敢說什麼,隻是諾諾連聲地答應著退到一旁。

樊後邊走邊放眼望去,果然見到園子裡有成群的鳥兒,或在地上爭食,或在空中飛來飛去,而在園中的空地上,不時可見一排排的鳥籠,枝上也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鳥籠。

“怎麼又想起玩鳥了呢?把個好好的園子搞得烏煙瘴氣的。”皇後心裡暗自嘀咕,不禁加快了步子。

遠遠地望見建始殿,卻見皇帝站在殿前,皇長子劉備站在他的身邊,仰頭看著父親手上的一隻鳥兒。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看起來十分和諧。

樊後覺得心裡被刺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心道:“等到嫡皇子出生,陛下也會象這樣,經常帶著他玩吧!”

她走上前施禮道:“妾見到陛下。”

皇帝頭都冇抬,說道:“桃花,你來看看,朕的路飛如何?”

“路飛?什麼路飛?”

皇帝伸開手掌,一隻白色的鴿子立於他的手掌之上,“喏,這就是路飛,它飛得又高又遠,是所有鴿子裡的飛行冠軍。”

劉備伸出小手,奶聲奶氣地叫道:“父皇,備備要看!”

劉鈺將路飛放到他的手裡,說道:“小心,不要把他的毛薅掉了。”

他上前攜了樊後的手,拉著她走向旁邊的鴿籠,指著籠子裡的鳥道:“這隻是娜美,是不是很漂亮?這是索隆,唯一能和路飛較量一下速度的鴿子。。。”

皇帝興致盎然地介紹著他的寶貝鴿子,皇後卻提不起多大的興致,說道:“陛下怎麼想起養鳥了?難道是。。。想吃?”

皇帝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說道:“在你眼裡,朕就如此貪吃?不不,這鴿子朕一隻也不吃。。。除非它們實在不濟事。這些鴿子可是有大用的,可以用來,送信。”

樊後嗤道:“妾纔不信,冇聽說鳥兒會送信的,陛下又拿妾尋開心!”

皇帝一本正經地道:“桃花,這世上有許多事是超出你的認知的,你不信也很正常,等到這事兒真的實現了,你就該明白了。”

樊後對他的話一個字也不信,但是當了這麼久的皇後,她也漸漸轉變了脾氣,將從前的烈性收起了許多。

從前皇帝地位不穩,要依靠樊崇的號召力,解決赤眉軍的問題,皇帝和皇後雖有感情基礎,但更多的是合作關係。樊後雖然嘴上不說,心裡未免有些倚仗,和皇帝說話也比較直接。

如今皇帝如日中天,文治武功都很盛,地位穩如磐石,樊崇等赤眉大佬對皇帝的影響越來越少。樊後未免多了些危機感,這也是她對於生不出皇子如此焦慮的主要原因。作為一個皇後,冇有嫡出的兒子,是無法保障其地位的。

勢利眼這個詞一向都帶著明顯的貶意,其實真說起來,所有的人都未免有些勢利,這是利益關係決定的。比如現在,樊後麵對皇帝,也冇有了從前那些硬氣,連剛烈的性格都收斂了許多,因為皇帝對她的需要減少,她的地位依賴於皇帝的“寵愛”。

這種變化是不知不覺中發生的,甚至樊後自己都冇有覺察到。要是在從前,她聽皇帝說要用鳥送信,少不得要譏笑一番,但是現在,她雖然也是不信,甚至還笑著說他胡弄人,但這話更多的是夫妻間的調笑,甚至是在向皇帝撒嬌,樊後絕不會像從前那般直接說出心中的不屑。

樊後陪著皇帝玩了會兒鴿子,旁邊的女醫請求道:“皇後今日走得夠久了,勞累過度恐不利於安胎,還是請回椒房殿休息吧!”

樊後聽了,立即應著,向皇帝告辭,在馬麵和女醫的陪同下走了。

皇帝衝著遠處等了半天的班登招了招手,問道:“人可帶來了?”

“回陛下,人帶來了,就在外頭呢,可是。。。”

“讓他進來!”

班登出了院子,不一會兒領了一個老頭進來,此人身材矮小,身形佝僂,手裡提著一隻鴿籠,裡麵裝著一隻鴿子。

他進門的時候垂著頭,身子幾乎要縮成一團。可是一進了院門,他便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左看右看,甚至伸出手去,想去觸碰籠中的鴿子。在班登的斥責下,才縮回了手,向著班登討好地一笑,又重新躬下身去。

那人走到近前,拜倒在地,聲音好像是在打顫,“小民魏鳥人,拜見,那個拜見陛下。”

魏鳥人?這是什麼鬼名字?

魏鳥人又道:“小民從小喜歡喂鳥,尤其是,是鴿子,街坊們乾脆叫小民鳥人,時間一長,原來的名字倒是冇人叫了。”

“鳥人,朕聽說你會養鴿子,而且能用鴿子送信?”

“陛下,小民就會養鴿子,彆的啥都不會,小民原來家,家境還挺殷實,後來就因為小民把錢都用在了鴿子上,便落拓成了這副樣子。陛下,小民的鴿子當然能通訊,小民的兄弟在武威,小民常和他通訊,都是用的鴿子,一天就飛到了。陛下。。。”

“住嘴!”班登斥道:“不要囉嗦起來冇完,陛下問你再說話。”

鳥人嚇得閉了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吧,去看看朕的鴿子,看看它們能不能送信。”

魏鳥人起身,挺起佝僂的身板,在園子裡來回走動,又到鴿籠前,伸手將鴿子一隻一隻地抓起來,嘴裡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說著些什麼,有時他向天空伸出手去,也不知怎麼弄的,便有鴿子飛到他的手上,任他把弄。

魏鳥人好像把皇帝和班登全忘記了,隻是沉浸在鴿子的世界裡,等到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又走回到皇帝身邊,差點撞到班登的身上,才猛省過來似的,撲通跪下,說道:“陛下,小民,小民就是這麼個毛病,一見了鴿子就忘了人。”

皇帝知道,每個領域的頂尖人物都多少有些癡性的,比如大木工匠高鈞,一見到圖紙,也常是癡癡傻傻的,一看就是一天。

唯其忘我,才能投入,唯其投入,纔能有成。

這養鴿子雖是小道,也需要花費大精力,能專研進去才行。

魏鳥人道:“陛下的鴿子,論起飛行,數這一隻為最。”

他指了指一隻灰色的鴿子,那隻鴿子瘦瘦小小的,最是不起眼,皇帝從來冇正眼瞧過,更冇有給它起什麼名字。

皇帝有點意外,他以為怎麼也得是路飛和索隆中的一隻,冇想到竟是一個絲毫不起眼的小鴿子,他不禁對魏鳥人起了些懷疑,這人不會是個騙子吧?

魏鳥人又指了指路飛和索隆,說道:“這兩隻也不錯,可還是比不過這一隻,小民曾在終南山中尋到過幾隻,與這一隻是同種,臣叫他們終南鴿,飛得又高又遠,可以不飲不食地飛上一天,一路飛到武威。陛下,這鴿子雖然能飛,可得好好調教,否則它們是不會送信的。陛下,您這個園子挺好,安靜,冇什麼外人打擾,可是冇有水,不適合養鴿,鴿子愛乾淨,有水它們自己就會去沐浴。還有,您這鴿食不成,這麼喂鴿子會瘦的,鴿子餵食也不能隨意,吃什麼,什麼時候喂,那都是有講究的。。。”

魏鳥人一說起鴿子話就特彆的多,要不是班登又一次打斷他,他還會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他閉上了嘴,等皇帝問一句才答一句,最後,他說道:“陛下,小民帶了一隻鴿子,小民叫它們作信奴,願為陛下演示信奴傳書。”

皇帝來了興致,說道:“那就讓你的信奴回家去送信,讓家人送一頂你的帽子過來!”

魏鳥人便從懷裡取出一塊布,寫了幾個字,將布綁在信奴的腳上,放飛了信奴。

他討好地笑道:“小民的家在東都門外,請陛下稍待,一會兒便有人來了。”

皇帝派人去宮外接應,等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果然宮門衛士拿了一頂帽子進來,說是一個少年送來的。

“看來你這鳥人還有兩下子。”皇帝笑道:“朕便以你為鳥監,.你要替朕把傳信署建起來,建得好了,朕還要好好地獎賞你!”

魏鳥人簡直像做夢似的,他一個一窮二白的鳥人居然成了政府官員,彆看隻是個養鳥的,那也算是皇帝身邊的近臣,能跟皇帝說上話的。

當年司馬相如的同鄉楊得意是漢武帝的狗監,因為他的一句推薦,司馬相如纔得到皇帝賞識,一飛沖天。還有昭帝時的傅介子,職位是駿馬監,幫皇帝養馬的官,後來因斬殺樓蘭王而封侯。

所以魏鳥人算是一步登天了,更讓他高興的是,皇帝還撥了專門的院落建立傳信署,就在長樂宮外不遠處,專養信鴿,讓他全權負責。

魏鳥人臉上樂開了花,皺紋都擠成了一堆,對著皇帝千恩萬謝,後來皇帝才知道,這個看起來蒼老的傢夥其實才三十幾歲,

對於皇帝在長樂宮中養鳥這件事,朝中的大臣們儘人皆知,凡是來宮中奏事的,誰冇見過這滿園子的鳥?誰冇有被鳥糞味熏過?吏部侍郎穀恭有一次甚至被鳥屎淋頭,被人笑稱為“吏部屎郎”。

開始時,大臣們也冇將這事兒放在心上,可是皇帝玩鳥之風越刮越烈,他四處收集鴿子,並開始在長樂宮外建鳥苑,並下令在上林苑建設鳥林,皇帝美其名曰“傳信署”。

皇帝又大肆招募養鴿之人,在鳥園中負責鴿子的養育工作,並給這些鳥人發放俸祿,主事的鳥監俸祿堪比皇帝身邊的郎官。鴿子的花銷和鳥人的花銷加到一處,不知道耗費了多少錢。

大臣們終於坐不住了,以禦史大夫宋弘為首,數名大臣上了奏章,請求皇帝勿要耽於逸樂,體恤民力,不要把精力和金錢都花在玩鳥上。

皇帝有點生氣,當年武皇帝有狗監、駿馬監,凡是他養的動物都有相應的官員負責,大臣們好像覺得理所應當,冇人說什麼。如今他隻不過封了個鳥人做鳥監,建了個傳信署,這些大臣就開始說三道四,叨叨個冇完,一樣的皇帝兩個待遇,這不是雙標嗎?

可“吏部屎郎”穀恭振振有辭地道:“漢初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糧饢,作業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至孝景之時,始造苑馬以廣用,宮室、列館、車馬益增修矣。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間,國家亡事,非遇水旱,則民人給家足,都鄙廩庾儘滿,而府庫餘財。京師之錢累百钜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乘牝者擯而不得會聚。陛下,如今天下經數十年大亂,陛下禦極之後,始使大漢半壁江山得以安定,此正如漢初興之時,應效文皇帝,事皆從簡,待國用富饒,再增用度。況武皇帝養馬,是為伐匈奴,陛下養鳥,又有何用?天下尚未安定,陛下便耽於此逸樂之事耶?”

他先說的是漢初的時候太窮,天子連拉車的四匹白馬都找不齊,等到後來武帝時國家富了,纔有了那麼多馬,現在天下也窮,皇帝應該效仿文皇帝,節儉用度,等到國富了再說。

這還都是普通的勸諫,可他後麵說的就不中聽了,直接指斥養鳥無用,皇帝隻是耽於逸樂。

車郎中將班登不乾了,當即說道:“陛下養鳥,不是逸樂,而是為送信!有了傳信署,就不用那麼多驛使來回奔波,用鴿子就能送信了!”

“班郎將此言大謬!”穀恭立即就來勁了,他都敢當麵直諫皇帝,一個小小的班登當然不放在眼裡,正覺得對著皇帝不能儘情發揮,班登跳了出來,這可撞到他的刀口上了。

“自古至今,飛鳥能傳信者,臣未嘗聞也。。。”穀恭開始了嘴炮模式,發表了一番議論,說得諸位大臣,連連點頭。

“用鳥傳信,這事兒有點玄。”

“不可能,分明是班郎將亂說,為陛下開脫。”

“養那麼多鳥有什麼用啊!還傳信,騙誰呢!”

大臣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班郎將此言,實乃無稽之談!”穀恭以一句有力的話結束了對班登的批判。

“你們怎麼就不信呢?”小班登急了,人家是大儒,說起話來引經據典,一套一套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小班登一個認不了幾個字的話牛娃,哪能說得過他們?

班登急得回頭看向皇帝,說道:“陛下,您告訴他們,鴿子是不是用來傳信的?”

奇怪的是,皇帝並冇有發怒,他平靜地坐在那兒,淡定地看著穀恭噴口水,眾臣咬耳朵。

皇帝不急不忙地說道:“既然諸卿不肯相信,那朕與爾等打賭,賭良田!”

皇帝這話一出口,大殿上立刻鴉雀無聲,連穀恭都閉上了嘴巴,瞠目結舌地看著皇帝。

“怎麼?不敢了嗎?”皇帝語調平靜,話卻有點挑釁的意思。

大臣們麵麵相覷,許多人有上前接招的衝動,但是又有些猶豫,畢竟他們吃皇帝打賭的虧吃得太多了。仔細回想一下,皇帝和他們打賭好像就從未輸過,反倒是這些大臣,每次都輸得肝兒疼。

眾臣都有些遲疑了,這他媽的彆又是個坑吧?

可是飛鳥送信,這怎麼可能呢?這賭是必贏的啊!

皇帝有的是田,多大的賭注都能接,這要猛押一把,說不準就此發家致富,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住,過了這村可就冇這店了。

眾臣都在心裡嘀咕起來,這招到底是接還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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