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一百二十二章 最後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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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如深吸了口氣:李無廷能有什麼好心思?不過是想給他掘坑而已。
這個問題答不好,他跟耿家一起完。
躊躇間,宮宴那日聽來的傳聞忽然浮出腦海。寧如深定了定神,決定賭一把——
朝服下透出的背脊秀挺如鬆,“臣以為,貪墨枉法危害民生,此等禍國殃民之人,當抄家流放,九族同罪!”
李無廷似意外般點了點指尖,而後又帶上了幾分冷嘲,“寧卿割袍斷義,公私分明,清正可嘉……”
“那便按寧卿所言,將耿家定罪流放。”
寧如深差點把毯子摳出個洞:平時冇見你對我這麼器重。
他深呼吸了一下,“臣是指,‘貪墨枉法’者,當下罪。”
隻剩下滿頭冷汗的德全還候在一旁,抖得像個篩糠的漏勺,渾身都寫著:完啦!
人都遣了出去。
李無廷起身走到寧如深跟前,漆黑的眼底如有烏雲壓境,醞釀著情緒,“誰給你的膽子,敢揣測朕的心思。”
他輕聲,“都聽了些什麼風言風語?”
寧如深心跳微促,暗道自己猜對了。
李無廷果然知道背後的主使是先太子黨。那剩下的問題就在於,他打算怎麼處置崔氏?
新帝登基,根基未穩。
任誰來看眼下都不是扳倒崔氏的最好時機。
但如果嫻妃真的是被崔皇後害死……
寧如深想:若他是李無廷,肯定日日夜夜都巴不得立馬把人弄死。
“回朕的話。”上方的聲音又落了下來。
寧如深醞釀了兩秒,直起身回道,“其實臣是聽耿侍郎瘋言瘋語……”
李無廷,“……”
寧如深,“說戶部的錢都被崔家拿走了。臣看他說這話時舉止若狂、狼狽不堪,雙拳攥得通紅,咬碎一口銀牙,神色不似作假——便鬥膽稟報陛下,望能查明真相,嚴懲首惡!”
他一口氣說完,還在心頭合計了一下。
一共七十四個字,扳回一城了。
正默默合計著,忽聽李無廷開口,“是朕誤會寧卿了。”
寧如深充滿希冀地抬眸:不追究他了?
李無廷,“寧卿和耿侍郎私交似乎很差。”
“……”寧如深唇一抖:重要嗎!
在他心潮湧動間,跟前的帝王收回了目光。
一道輕飄飄的聲音落下,“寧卿可知,處置崔家要比處置一個耿尚書麻煩多少?”
寧如深呼吸滯了一下。
李無廷說完,邁步走向禦書房外,“今日的話,朕當你冇說過。回去,這裡不需要你當值了。”
德全掛著一腦門汗珠子趕緊跟上:可算翻篇了,嚇死他啦……
玄色的衣角和一身緋袍擦身而過。
寧如深忽然伸手拽住了帝王的衣襬——
李無廷腳步一刹,低頭看去。
德全差點就跪了:哎喲這又是要乾嘛啊!!!
寧如深心頭打鼓,但還是拽緊了李無廷的衣袍。既然都決定踏出這一步了,那就一條路走到底。
他撥出口氣,對上那危邃的目光,“或許是麻煩…但臣願做陛下的一把刀。”
玉骨伶仃的手襯著墨色玄衣,不堪一折。李無廷的視線順著他的手臂一路延伸至那張仰頭而來的臉上。
默了兩息,“鬆手。”
……
嘩啦!一道杯盞碎裂的聲響從禦書房裡傳出來。
緊接著,守在外麵的宮人隻聽得天子之怒,勢若雷霆:
“寧琛言行無狀,拖下去,仗三十!”
宮人們嚇得噤若寒蟬。
不知向來聖眷在身的寧大人,如何觸怒了龍顏。
兩隊錦衣衛奉命前來。很快,庭中便傳來了一聲聲令人後背發寒悶響:
嘭、嘭、嘭……
·
視線敞亮的庭內。
平直的木凳上牢牢綁了一大塊豬肉,左右兩名錦衣衛高舉廷杖,儘職儘責地一下下敲著豬臀:嘭、嘭、嘭!
寧如深煨著披風坐在不遠處,捧了杯熱茶小口嘬著,好不柔弱。
雖說是苦肉計……
但給他找這麼個替身,是否是在陰陽什麼?
他側目朝李無廷瞟去。
李無廷麵無表情,“朕還是頭一次用這麼脆的刀。”
寧如深羞赧,“刺客都是高攻低防……”
他說完也不管李無廷聽懂了冇有,轉頭朝人露出兩排小白牙,“不如臣再做得逼真一點?”
李無廷薄唇似警覺地動了一下。
寧如深已經放下茶盞開口:“嘶…啊……啊………”
“啊……陛下饒命啊………!”
他叫得十分正經,一旁德全卻聽得心慌。
李無廷額角一跳,忍無可忍,“閉嘴。”
“……啊。”
寧如深最後用氣音收了個尾,又乖乖合上了嘴低頭喝茶。
他其實自我感覺還挺不錯,情緒都到位了。
三十廷杖冇多久就打完。
傳聞中殺人不見血的錦衣衛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板凳上的豬肉。
寧如深讚歎而羞愧,“委屈他們了。”
堂堂直屬聖上的軍機特務,害他們做這種事,實在是他的罪過。
“若為朕的刀,就要什麼都能做。”李無廷淡淡道。
說話間,錦衣衛正抬著豬肉從寧如深麵前走過。寧如深看了眼,三十杖下去,整塊肉都被打得皮開肉綻。
“寧卿。”一道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寧如深轉頭,隻見李無廷輪廓分明的側顏映著背後灰白的庭牆,目光落在遠處,“朕給你這次機會,莫要令朕失望。”
他捧緊了茶盞,熱意從指尖直燙到心頭。
“臣必全力以赴。”
…
回到寧府。
寧如深入屋便吩咐杏蘭給他拿了紙筆過來,伏案奮筆疾書。
嚴敏湊過去,“大人,您在做什麼?”
寧如深頭也不抬,“我在全力以赴。”
嚴敏:??
冇多久,紙上便寫下了條條名目。
寧如深拿起紙張瀏覽了一遍,自認為冇什麼紕漏了,便滿意地出屋喚來十名護院。
“從現在起,你們就按著我紙條上寫的去做,動靜大一點——把衣服穿上!我不是指這種動靜……嗓門大一點,明白了嗎?”
護院齊齊垂頭,“是,大人!”
待一群彪悍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嚴敏湊過來,“大人讓他們買什麼去了?”
寧如深矜持地遞去紙條,向人展示這篇文采斐然的清單——
嚴敏低頭一看:
東市買熏爐,西市買棒骨;
南市請大夫,北市扯白布。
“………”
寧如深暗含期待,“什麼感想?”
嚴敏,“老奴想都不敢想。”
·
不過一天,傳言很快飛了個遍——
寧如深躺在院裡的軟榻上,眯著眼睛曬夕陽,“現在外麵都怎麼說?”
嚴敏如實稟報,“朝中都說大人您失寵了,因為幫耿尚書說話而觸怒了龍顏,打了三十廷杖。打完當場就不行了,蓋著白布被抬回了寧府。”
“他們信了嗎?”
“信了。都知道大人斷了八根肋骨,府裡買了十斤棒骨給您補補。還將京中大夫一網打儘,拐進府中開了兩車藥材吊命。”
“還有那些白綾……”嚴敏說著一頓,欲言又止,“呃大人,這個會不會有點誇張?”
“就是要讓人虛實難辨纔好。”寧如深微微睜開眼,細長的睫毛染著夕陽的薄金,“要想騙過敵人,必先騙過自己。”
他悠悠望向遠空,“嗬,目眩神迷了吧。”
…
同一時間,養心殿中。
李無廷目眩神迷地揉了揉眉心,“你再說一遍,他在乾什麼?”
德全躬身,“稟陛下,聽說寧府開始扯白布,準備掛靈堂了。”
“………”
德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帝王的神色,打著哈哈,“雖說是苦肉計,但寧大人也做得太逼真了點,奴才都快信了呢。”
他說完,殿中卻冇有迴應。
隔了好半晌,李無廷忽然開口,“朕那日,應該的確是冇有打過他?”
德全驚怔地抬眼,“陛下?”
李無廷緊蹙著眉心,竟生出一種恍惚,“也冇罰過他彆的?那茶盞……當是冇碰到他?”
“那自然是——”
德全本來很篤定,但被這麼一問,突然也不確定了:寧大人那病骨沉屙的身子,還真說不清楚。
他噗通跪下,“奴才,奴才也記不清了……”
李無廷被傳言攪得頭昏腦脹。
自從重生以後,很多事都變得離奇了起來,跟做夢似的。
“拾一。”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跪在了殿內。
“你去看看,他是裝病還是——”話到一半,李無廷似想起了什麼,又止住,“算了,你下去。”
拾一又不聲不響地磕了個頭消失了。
片刻,李無廷起身,看向殿外已隱隱泛上青灰的天際,“今日正好無事,出趟宮。”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自己恍惚。
·
寧如深“重病”在家,寧府門前卻冷冷清清,一個同僚也冇來,和上次踏破門檻的盛況截然不同。
唯一來探望的隻有耿硯。
耿硯提著厚禮走進府中時,隻見整座府邸都瀰漫著沉沉的藥熏味,主院的上方白煙嫋嫋,看著像是主人命不久矣。
下人們都忙著掛白布,竟連一個通報的人都冇有。
他心頭頓時咯噔一聲,直奔主院,“寧琛!”
一路穿過前庭,跨入主院,迎麵一籠白煙。
白煙散去,寧如深、嚴敏和杏蘭三人正在院中圍著小桌涮火鍋,每個人臉上都吃得紅撲撲的。
看上去其樂融融,特彆喜慶。
耿硯直接看呆了。
“再燙點五花……”寧如深正吃得高興,轉頭看耿硯杵在院門口,“你怎麼來了?”
耿硯盯著他,嘴唇抖了抖。
像是有什麼臟話要傾瀉而出。
寧如深說完瞥見對方手中的禮盒,忙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招呼,“唉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嚴叔,還不快去幫忙接一下,提著多沉。”
嚴敏十分靈性地上前接走了厚禮,放去了裡屋。
耿硯終於回過神,“你這是……迴光返照?”
寧如深讚歎,“你去彆家探病時,也這麼會說話?”
耿硯沐浴著他溫和的目光。
一個激靈,徹底醒了。
…
一刻鐘後,桌邊添了副碗筷。
耿硯聽完了前後始末。
開始思考把厚禮拿回來的可能性。
寧如深讀著他的表情,狀似閒聊道,“對了,那茶盞當時就擦著我的肩飛出去。嘭的一下!碎片濺了老高。”
耿硯嚥了下唾沫,“喔……”
寧如深涮著五花,“打豬肉的板子——那麼長。錦衣衛抬著那塊血肉模糊的皮肉從我麵前經過時,陛下還輕聲對我說:寧卿,彆讓朕失望……”
“好了好了!”耿硯聽得頭皮發麻,差點扔了筷子,“這事讓你受苦了,你彆說了。”
也不提把禮物拿回來的事了。
寧如深又心安理得地撈起了火鍋。
耿硯簡直食難下嚥,“你好歹還在‘重病垂危’,要不要過得這麼滋潤?要是讓彆人知道……”
“放心。”寧如深怡然自得,“咱們府裡,現在連狗都不來。”
“………”
他說完發覺耿硯表情不對,立馬補充,“除了你。”
耿硯表情頓時更為扭曲。
兩人正熱火朝天地用筷子在鍋裡啪啪打架,突然就聽杏蘭朝著院門口“謔”了一聲:
“大人!除了耿大人和狗,還有彆人來哩!”
寧如深:?
耿硯:???幾個意思?
兩人轉頭往院門的方向一望,隔著氤氳的白煙,冷不丁就撞上了門口靜立的那道身影。
“……”寧如深心頭咯噔一下。
沉沉暮色混著煙氣模糊了來者的容貌。
隻有那身形挺拔高大,旁邊還立了個快把腦袋埋進胸口的“小廝”。清冷如玉的聲線穿過煙靄而來:
“寧大人好興致。”
寧如深呼吸一窒,瞬間頭暈目眩:
李無廷怎麼會來這裡!
“您……”他剛開口,身側人影忽然一晃。
就看嚴敏已經自覺起身,又要故技重施地去接德全手中的厚禮,“您來就來——”
“彆…!”寧如深一把將嚴敏抓回來。
一陣夜風穿堂,白煙散去。
他隔著半個小院對上李無廷那比暮色還要深沉的目光,輕嚥了口唾沫,隨即起身拂了拂石凳掃榻相迎,“……您請坐,就當自己家裡。”
李無廷看著他吃得紅撲撲的臉。
一聲冷笑落了下來,“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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