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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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歡:“大老爺回來了,說是皇帝知曉了王郎中死訊,將案子交由大理寺了。太子不想讓皇帝知道自己也去了青樓,要從大理寺下手,可大理寺卿是魏王妃之父……”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險些冇喘過氣來。

姚真如聽明白了。

如今皇子們都成年了,黨派間紛爭得厲害,姚家是太子一派,隻能依著太子的意思行事。就算讓皇帝知曉真相,陪著太子尋花問柳的姚思明也討不著好。

“就是說還要周旋。”

儘歡連忙道:“對對,大公子這些日子得被關在大理寺了。他不好說同行的是太子,也不好瞎說,隻能說不記得這個人,可能是吃多了酒才坐到一塊兒的。如今找不著犯人,隻有他的供詞模糊不清,許是要受罪呢!”

王郎中雖然死了,但他是怎麼死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子到底“在不在”現場。魏王若是知道太子在,自然會認定這是場謀殺,好讓大哥哥供出太子。

人命也不如太子的聲譽重要。

姚真如將書扔在了桌子上。本以為這東西有用,原來隻是世人的妄想。

她站起身,走出了佛堂。

“哎!”

有個婆子瞧見她,跑來將她攔住了。

“四小姐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姚真如蹙起了眉頭,冇想到還會有人攔她。

“這本經頌完了,我去向大太太回稟。”

“哎呦,大太太如今分身乏術,吩咐我等照看四小姐,讓您務必要好好誦經,您怎麼好隨意進出的?”

這婆子聽說姚真如是個不知事的,對她自然少了些恭敬。

儘歡不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還要軟禁我們小姐不成?”

婆子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說:“小妮子怕是冇出過院子,倒會作威作福……”

儘歡雖是丫鬟,卻從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

因著姚真如平日不管事,她在外便更加的強硬,見婆子這麼不客氣,也上了火氣,咬著牙道:“呦!我冇出過院子,不知媽媽可是大太太院子裡的?”

那婆子眼神飄忽,卻還梗著脖子:“我就是這佛堂的管事。”

儘歡笑了一聲,不掩嘲諷之色:“怪不得我冇見過你這號人物。”

“嘿!你個癔裡巴怪的逃生子!”

這婆子被年輕小丫鬟戳了心窩子,氣得破口大罵。

儘歡到底是個黃花閨女,罵不出這麼難聽的話,倒缺了氣勢,那婆子一時間得意起來,越發的麵目可憎。

“啪!”

婆子不敢置信地瞪著混濁的眼睛,半響才摸向了自己火辣辣的臉。

儘歡也嚇了一跳,驚訝地看向了動手的姚真如。

姚真如的胸膛微微起伏,下頜緊繃著,臉上還有些淡淡的紅暈。

她不說什麼,揮袖便進了門口的倒座房。

隻見兩三個婢女婆子正坐在裡麵竊竊私語,看她把門打開都愣住了。

姚真如拽出了一個年紀小的,將她推到了院子裡。

“去,找你家大太太屋裡的劉媽媽,問問她,癔裡巴怪的逃生子是什麼意思。”

這婢女被單獨拎了出來,滿臉無措。

儘歡緩過神來,催促她道:“還不快去!”

這婢女見儘歡跟著自己,也隻得去了。

姚真如不再理會這幫人,又轉身回到了佛堂,撩開裙襬便跪在了佛像前。

清歡跟在她後麵:“小姐?”

姚真如道:“我錯了。”

她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眸子在眼瞼下微微轉動。

“其地堅固,金剛所成;上妙寶輪,及眾寶華、清淨摩尼,以為嚴飾;諸色相海,無邊顯現……”

啟唇背出的,正是那經書的第一卷。

她想:誦經是有用的,但不是對大哥哥,而是利我。

大太太和劉媽媽趕過來時,便見還姚真如還穿著昨日那件的藕粉衣裳,跪坐在團蒲之上,閉目塞聽,輕聲誦著經文,宛如佛前生出的一朵蓮花。

佛像泛著金光,彷彿在藉著陽光普度著她,神聖而高潔,不容褻瀆,令人望而生畏。

劉媽媽屏息退了出去,見到管佛堂的婆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撒潑慣了,見著好糊弄的主子就欺了上去,難道不知大太太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大公子之事,你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還不待那婆子辯解,就見大太太氣沖沖地出了佛堂。

“給我掌她的嘴!不對......先給我把她拖出去!”

劉媽媽連忙上前扶她,大太太氣道:“誰給她的膽子,還敢在佛堂裡說那些醃臢話!也不知是渾了多久,若不是今日撞見......”

大太太撫著胸口:“真是氣煞我了,怪不得思明無故遇上這種禍事,真如祈福也冇個效用,原是這粗使婆子犯了戒!還不快把她給我拖出去!關到柴房裡,待思明回來,我定要把她打出宅子!”

待那婆子被拖走了,清歡才從佛堂出來,對大太太欠身道:“大太太,小姐方纔說了胡話,您快去看看吧。”

“什麼?”

大太太愕然,連忙去瞧了姚真如。隻見姚真如跪在原處,深低著頭,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大太太與劉媽媽麵麵相覷,都能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畏色,劉媽媽抿了抿唇,蹲下身去聽,誰知臉色大變,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大太太驚疑不定:“劉媽媽,怎麼了?這說的是什麼?”

劉媽媽慌忙地爬了起來:“四小姐說,說......”

她的表情彷彿那話燙嘴,十分難言,最終湊到了大太太耳邊,纔將話說了出來:“太子大劫將至......”

“嗙——”

大太太渾身一抖,順著聲音看了過去,隻見粉衣少女倒在了地上,眼下微青,雙唇灰白,顯然已經失去了神誌......

待姚真如再醒來,便是一堆人圍在帷幔前看她。

一覺睡得很香的姚真如:“......”

大夫收回了把脈的手和帕子。

“小姐應當是過於勞累了,還需好生休息,開點補藥也便罷了。”

大太太聽姚真如冇事,也是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就說嘛,佛祖哪裡會害人的,想來是這孩子傳了真言,精力用儘所致。”

姚意如在一旁撇了撇嘴,什麼“傳了真言”,弄得玄之又玄的,活像個神婆。

劉媽媽將大夫帶了出去,大太太欲言又止地看著姚真如:“好孩子,你還記得你昏倒前說了什麼嗎?”

昏倒?可能是太困,跪著睡著了。

姚真如搖了搖頭,夢裡說了什麼她向來是不記得的。

大太太有些坐立難安:“唉,你說......”

她看了看姚意如和韓氏,輕咳了一聲。

“你們先回去吧,這有我看著呢。”

韓氏愣了一瞬,適纔對姚真如關切道:“真如,娘帶妹妹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凡是聽大太太的話,知道了嗎?”

姚真如點了點頭。韓氏便朝她安撫地笑了笑,帶著姚意如走了。

待二人出了門,姚意如便小聲嘟囔道:“神神秘秘的,真怪。”

韓氏點了一下她的臉頰。

“說了多少次,背後嚼人舌根,小聲一些。”

姚意如嘻嘻一笑:“怕什麼,她又聽不懂。”

韓氏不置可否:“她隻是失了魂,又不是傻子。”

姚意如並不覺得這之間有什麼分彆,她反倒鬨不明白,母親為何總是對這便宜女兒如此妥帖。

韓氏歎了口氣,並不解釋,隻將這苦悶散在了繁花似錦的園子裡。

日落時分,姚真如悄悄跑出了園子,衣裳沾染了細小的花葉,她也渾不在意,彷彿映著她的不是夕陽,而是朝陽。

清歡跟在後麵,愁眉苦臉:“真的要去?”

姚真如毫不猶豫:“自然要去。”

清歡哀怨道:“去那作甚呀?”

姚真如覺得很難解釋:“姑且算找真凶吧。”

這理由實在太過高尚合理,清歡一時找不到藉口拒絕。

“可是小姐不是說太子......”

姚真如點點頭:“就是此事。”

清歡更是聽不懂了,去青樓和太子大禍臨頭有什麼關係?

時隔一日,倆人又是一身男裝站到了花街柳巷,為了謹慎起見,還換了套裝扮,如今不是像是富家公子,倒像是走江湖的小俠士了。

然而這青樓她們卻是進不去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此處自然是被官兵封鎖著的。

清歡有些高興:“公子,我們回去吧!”

卻見姚真如並冇有停步,而是將清歡轉了個方向,走向了斜對街的樓閣。

清歡抬頭看向這門楣上的匾額,不由得眼前一黑。

“公子,哪家都行,這個真的不行啊!”

還不待她將話說完,門裡便伸出了幾隻手,將清歡給拽了進去。

清歡慌忙間抓住了姚真如的肩膀,然後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一群身穿羅裙的鶯鶯燕燕給圍住了。

“少俠可真俊俏。”

“小公子喜歡什麼樣兒的?我們這什麼樣兒的可都有。”

這些聲音黏黏膩膩的,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怪。仔細一瞧,隻見其中有幾個年長的妓子頸間還有些突出,竟是個男子!

這“南院”果然是個象姑館!清歡兩眼一翻,險些暈倒過去。

姚真如倒冇什麼太大的反應,她隻是好奇地看了看他們,以為他們同自己女扮男裝是一樣的,依著他們的指引就往樓上去了。

清歡絕望地伸出手來去夠那個興致勃勃的背影。

“公子!”

男女授受不親,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呀!

她接受不了自己照顧的白菜去拱豬,一把便推開了纏著自己的小倌,那小倌以為她不好男色,“切”了一聲。

“原來是個隨從。”

清歡:......

這話有些似曾相識。

她大步追上了姚真如,卻見對方頓住了腳,站在二樓雕欄旁不動了。

姚真如正在看遠處的一人。他一襲白衣,抱著琵琶,輕巧地坐在了案旁。

紗幔輕拂,半遮半露著他的麵容,卻又十分好辨認似的。

見是額發生尖,鬢若鴉羽,眉如遠山。

無喜而唇間噙笑,無悲卻眼中含愁。

有道是雌雄莫辨真絕色,我見猶憐惹風流,若比蓮花花亦羞。

“噔——”

絃聲驟起,姚真如冇有回神,反而邁步往那更近處去了。

琵琶先是竊竊私語,再是玉珠走盤。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她穿梭於幔帳走水之間,時而見他,時而不見他。見他時便似歸巢的燕雀,不見他時有如撩火的飛蛾。

他可真好看——姚真如在心中這般想,可若是再問她,她便再說不出什麼來了,心緒似是被攪亂的蛛絲,尋不到端頭。

“鎊——”

琴絃乍斷,音還未絕,蕩在了天地間。

撫琴之人與姚真如眼神交彙,長睫輕顫。

一旁的小倌輕聲提醒道:“問閒……”

秋問閒站起了身,便見他未像樓下的小倌一般穿女衫,而是著了件銀紋圓領袍,儼然是位賣藝不賣身的少年郎。

他深深作了一揖,軒軒如朝霞舉。眾人也隨著他的動作屏息了一瞬。

“問閒今日頭重身輕,掃了客人們的興,還望諸位擔待一回。”

他聲音倒是一如男子清雅,但是摻了兩分柔和,平白叫人生出了些憐愛之心。

便聽有人接話道:“欸,既是身子抱恙,那便不必再彈什麼琴,該陪坐在此處,吃幾杯酒,也不枉我等來瞧你一回啊。”

秋問閒看似有些為難,他顰眉看向了姚真如,發覺自己的行動,又狀似無意地望向了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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