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磷 作品

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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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的是,那個夏天,簡直長得冇邊兒。”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今天的天氣預報。近日,首都迎來雨季,將有大雨、暴雨或大暴雨,在這裡溫馨提示您出門出行務必帶好雨傘……”

首都迎來了雨季。

沈言坐在出租車後排,把頭靠在車窗,沉默地看著數道雨痕在窗戶的玻璃上留下印記。

車裡還在放著天氣預報,司機看了眼後視鏡,問他需不需要調高空調溫度。

沈言說不用。

司機伸手調低了車載收音機的音量,忍不住又看了眼後麵的客人。

對方看上去非常年輕,即使車裡有些昏暗,也能看出陰影下的臉十分好看。但他整個人都很頹喪,從上車開始就保持著那個靠窗的姿勢冇變過。

雨雖然不大,但現在已經是深夜,司機還是放慢了車速。

沈言閉上眼,似乎是睡著了。

“六月十七日下午2點38分左右,在新成高速公路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事故,據證實,死者為……”

“關了。”聽到對方沙啞的聲音,司機愣了愣,隨後關掉了電台。

沈言睜開眼,雙眼佈滿血絲,眼神卻十分清明。

六月十七日,沈言跟著同班同學在A國進行研學活動。當天下午,沈言接到通知,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逝世。

淮安集團董事長沈覲和他的夫人雙雙身亡,omega長子沈言被人帶回國。

坐在回國的飛機上,沈言都冇有因為那通突如其來的電話而產生父母身亡的實感,直到公司的人帶他去到醫院,看到半邊身子都血肉模糊的父母,他的腦子才真正意識到,電話裡麵的和躺在醫院裡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征的人是他的父母。

他的弟弟,沈淮就站在旁邊,通紅著眼卻冇有流淚。在看到哥哥的一瞬間,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連肩膀都顫抖起來。

從那一刻起,沈言不再是淮安集團養尊處優的公子,也不再是被人保護的小孩。

他必須趟進那趟渾水,必須以淮安集團新繼承人的身份站在眾人麵前,必須把家族的產業與心血攥在手中,必須保護好沈淮。

而現在,他十九歲。

葬禮在三天前就已經結束,從頭到尾,沈言都表現得一切如常,從善如流地應對著前來弔唁的人。

他的背始終挺得很直,他知道黑暗中有無數道目光正刺在他身上,一旦他放鬆警惕,立刻就會被活活刺死,他甚至冇有時間去悲傷,去痛苦。

研學活動還在進行著,屬於他的大學生活剛剛開始,也剛剛結束。

他深刻的認識到,除了沈淮,他無法信任任何一個人。

無論是沈覲的親信還是集團裡說會幫助他的人,他一個都不信。甚至連他的朋友,他都無法再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了。

父母的死亡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年幼的弟弟與這個破破爛爛的家庭,無數個重擔壓在了他身上,即使喘不過氣,他也要咬著牙一步步往前走。

他現在連那群老總給他安排的司機都不敢用,橫死街頭的概率有多大,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淮安集團這塊餅太大了,捧著它的人又太小,所以人人都想來分一口,甚至是將其據為己有。

司機把車開進一個高級小區,那是首都的富人聚集的地方。

車子停在一棟彆墅前,沈言給了錢後打開車門下車。

沈言在院中停下,看到二樓沈淮的房間還亮著燈,對方應該還冇睡。不,是一定冇睡。沈言在好幾個夜晚都能看到沈淮在房間的陽台上站著,有時候站一個或半個小時,有時候站到天亮。

這種時候他應該去安慰,去開解沈淮的,那是他作為兄長的責任。可是他實在是很累,除了那次在醫院裡哭過後,沈淮也從不在他麵前流淚,依舊是那副對外界毫不關心的模樣,可他裝得太明顯了,彆人看不出來,沈言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沈言在支撐維護著這個家庭,沈淮也是。

沈淮才13歲。

沈言在那裡站了足足兩分鐘才繼續往前走,家裡的阿姨被他吩咐過後早就睡了,家裡空蕩蕩的,冇有一點聲音。

“哥。”

沈言抬頭看,沈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裡出來的,此刻正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看著他:“聊聊嗎?”

“好。”沈言說。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談話。

沈淮不是話多的人,就算是以前也不會和他們說太多話,而沈言又在外上學,兄弟倆很少單獨待在一起,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聊天。

“你最近太累了。”沈淮看向沈言,皺起眉。

沈言漏出個有些蒼白的笑容:“這是冇辦法的事,不是嗎?”

沈淮比誰都清楚。

“許家的人說聯姻,你要答應嗎?”沈淮抿著唇問。

他比同齡人早熟,什麼事情意味著什麼,他看得很清楚。

一旦聯姻,處於劣勢方的沈言絕對不會幸福,甚至不會自由。不管傳言中那位許家未來的繼承人有多好,不管許家跟沈言說了什麼,對方又提出了什麼條件,沈淮都知道,聯姻對於沈言來說就是一種屈辱。

因為他是omega,因為他現在孤立無援。

沈言看著他,露出的笑容讓沈淮覺得心痛:“冇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在你長大之前,你要做的隻有照顧好自己,一切都交給我吧。”

在察覺到眼眶發熱的一瞬間,沈淮就低下頭,眼淚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緊咬著唇,點頭。

沈言也想哭,他伸手抱了抱弟弟,聲音有些哽咽:“晚安。”

關上門前,沈言聽到沈淮沙啞的聲音:“哥,對不起,謝謝你。”

沈言幾乎是跑著回到自己的房間的。

他將房門反鎖,再也無法強撐著自己挺直腰桿,他無力地靠在門上,滑坐在地。

房間裡很黑,他冇開燈,也不習慣拉窗簾。

腦子裡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斷了,他把臉埋進臂彎,無聲地流著淚。

宴會廳內燈光璀璨,紙醉金迷。

“講真,你最近真的冇事嗎?”程秋名端著酒杯,一邊用手捂著嘴一邊問沈言。

沈言看了他一眼。

程秋名,算是他從小到大玩得比較好的朋友,Alpha,程氏集團的大公子,除了正經經商以外什麼都會,人生最大的愛好就是追小男孩小女孩。

因為他缺個腦子,所以相比於其他人,沈言還是更信任他。

“再不來他們就真以為我死了。”沈言笑了笑。

這話確實不假。

淮安現在的所有事務都不算歸他管,即使那幫老傢夥說他是未來的繼承人,這種話也完全冇有可信度。他要一步步走上那個位置,就必須向外人證明,無論怎樣,淮安的繼承人還是姓沈,也隻會姓沈。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出聲。”程秋名拍了拍他的肩,看到有漂亮的Omega一閃而過也顧不上他了,最後隻留下這句話然後翩然離去。

沈言冇拒絕,但也冇接受。程秋名想幫他不假,但程董事長就不一定了。

淮安今時不同往日,外人不怕了。

沈言跟其他人談話時就察覺到一直有目光落在他身上,這讓他很不舒服。在對方想再進一步時,他立刻退後一步,婉拒了對方說要一起吃飯的邀請。

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煩躁,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討厭應酬。

他還遠遠不夠成熟,能力也遠遠不行。

“小沈總。”沈言轉頭,認出對方就是一年前在與淮安的競爭中落敗的公司的負責人。

沈言並不想和對方過多交談,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

沈言微笑著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正想離開這裡時,對方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或許這在外人看來冇什麼,但對方按在自己手臂上的力氣絕不算輕,沈言抽了抽手,竟然冇掙開。

“小沈總雖然年紀小,不諳世事,但是臉長得很漂亮。”對方在沈言的怒視下,反而更興奮了,以往在沈覲身上吃過的虧,現在他死了,都可以在他兒子身上討回來。

“還請李總自重。”沈言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鬨出事,但他也確實很生氣。無論是誰被這麼說,都會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了,更何況是沈言。

尷尬,難堪,憤怒。

多種情緒交織在沈言心裡,或許息事寧人纔是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但他的自尊讓他很難做到。

對方逐漸加大力道,沈言皺起眉:“鬆手。”

“所以小沈總接下來要怎麼做?淮安今時不同往日,你覺得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目中無人嗎?”

一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沈言,對方已經完全長開了,那張臉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他在暗地裡看了沈言很久,對方走之前突然回過頭,微微抬起下巴,壓低了一邊的眉毛,眼裡的蔑視幾乎要溢位來。

沈言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如果被陌生人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你也能保持微笑的話,那纔是目中無人吧。”沈言冷笑道。

他們的位置處於角落處,現在還冇有人察覺到這邊的異常。

空氣中似乎多了些什麼味道,沈言的眼神冷下去:“鬆手。”

他說著用力抽出手,對方抓得極緊,帶著他一步步後退。

沈言被他推得踉蹌幾步,手上也用了力,臉色陰沉。

沈言被他帶著後退,突然,後退的腳步停下了,換來的是一堵結結實實的人,牆緊接著對方的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阿言,這位是?”

沈言猛的一愣,緊接著手上一鬆,姓李的居然立馬鬆了手。

他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轉頭去看,卻剛好與對方四目相對。

對方比他高了大半個頭,深刻的眉眼極其英俊,而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加上旁邊那顆標誌性的淚痣放眼整個首都都找不出第二個——他是許清延。

他是在首都屹立了半個多世紀都不倒的清雲集團的繼承人,更是沈言未來的聯姻對象,許清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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