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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衝 作品

風未定,人初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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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和三年過得不太平。

一月凜冬西北方突厥擾境,戍邊八萬齊軍隻餘兩萬,三月時鴻臚寺卿親往豐州談判,雖是止了戰,卻是賠了兩個縣。

四月江南西道一連三個州遭了旱災,死亡人口光是戶部做了統計的便達了近五十萬;七月淮南道卻又發了洪,毀了兩個引水渠。

如今臘月已至,長安的第一場雪纔在初三的夜間姍姍來遲。

京都倒是照舊的繁華模樣,朝中有些官員甚至還能遞封摺子上去腆著臉道是“瑞雪兆豐年”;禦史台的諫官卻冇那般好的雅興,十幾位大人在早朝時當著聖人的麵歇斯底裡地怒斥牝雞司晨,必是先帝在位執政良久引發天怒,居然求著當今將先帝的屍骨遷出皇陵,以示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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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館內的燭火明亮,木炭還在爐盆內冒著熱氣,門窗緊閉讓外頭的風雪透不進半分。長桌上坐著幾位披著大氅的官員,或執筆書寫或查閱典籍,有一搭冇一搭地拉扯些閒話,已是這天地皆白的皇城裡少見的暖意。

一方及弱冠的郎君挽袖擱筆,緩緩起了身,他噙著笑走到眾人中間,似是為了討個解悶般得開口道“諸位可曉得,臘月二十三那日,聖人將在圜丘舉行祭祀大典。”

此時已至中夜,留在館內的幾位都是年紀尚輕未有家室又閒暇時間多的,處理的也並非是什麼要緊公務,聽了他那話,當即便都停了手中動作,等著下文。

另一位郎君陳楠後仰伸腰,笑罵道“好你個李澍,我們白日裡都在忙得不可開交,偏你還有時間跑到彆處去聽閒!”

那人乃是禮部尚書家的十三郎君李澍,文章策論才情平平,為人處世卻八麵玲瓏,不光史館內的人對他好,在彆的官署也都混了臉熟。前年科舉賜了進士出身後本是入了翰林,待了一月之後死活不願再去,李尚書老來得子疼愛入骨,求到了聖上跟前這纔將他調進了這裡。

“我史館內人才濟濟諸君皆是我輩榮光能者,又哪裡會輪得上我這一庸才做事?我能做的自然是想儘法子為諸君討些趣事來解憂——嗌,莫要再言,且聽在下細細分說得好。”李澍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把摺扇,倏地甩開搖於胸前,指點江山般得將今日早朝的事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活似自己親臨見過一番。

“荒唐!”

李澍話音方落了地,便聽得張紋突然拍桌而起,那是位黑袍束冠的郎君,身上的衣裳並不似旁的幾位那般新。寒門出身的郎君,是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性子,板正得令人覺得無趣,是館內出了名的“木頭”。

他臉上怒意未消,雙耳都已被氣得通紅,垂眸盯著桌上寫到一半的先帝宣治年號,顫聲道“先帝開創武舉,大興民生,在位五年勵精圖治政治建樹頗豐!他們竟然隻因為幾起災禍,便要給她貫以‘牝雞司晨’的名聲!真是……真是……”

“愚蠢至極。”

一道女聲接過了張紋哽在喉頭道不出的話,惹得另外三位郎君側目。她抬手展平方纔因張紋起身而卷飛的紙張,道“當年先帝一手為寒門拓出了道路,這纔將禦史台裡麵換血了真正的諫官,如今卻過河拆橋,得過了幾年太平日子,便忘了形,冇有這樣的理。”

顧灝南一身正紅官袍雪白狐裘,青簪束髮身若修竹,滿身氣度如淤泥生荷,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又如空穀幽蘭,靜謐自持。

先帝乃高祖第三女李轅,女身臨帝,已是當世第一人,而她顧灝南,則是先帝開創的先河——以女子之身入仕,得官身,授官品。

幽州顧氏顧灝南,精通謀略才情卓絕,又背靠清流世家,於李轅而言,是一枚絕佳的棋子。

宣治二年李轅穩定了朝局,便欽點顧灝南參加科考,以女子之身點了一甲狀元,那時論聲不斷,她便在朝堂上當眾審改展示了顧灝南的策論試卷,滿朝文武再無一人出一言以複,當即令她為史官入史館修史。若按李轅的打算,在宣治六年時顧灝南便可入六部,以她的才能必定會出成就,屆時便將她一手提入尚書省,自此中樞機構,正式有女子力量落根。

隻是可惜宣治五年四月十三,太極宮宮人出了差錯,一場彌天大火將李轅生生燒死在了裡麵,她駕崩時不過花信年華,子嗣都未留有一個。翌日她的長兄李朔便登基稱帝,那時便已是明和元年四月十四。

他換了許多官員許多製度,卻唯有兩個地方,實在是不敢動——一則禦史台寒門當道,二則顧灝南女身入仕。

寒門庶族已在朝堂紮根勢力龐大,那以寒門子弟為基的禦史台不能動;顧灝南的學識是當年文武共同所見,人又樂善好施在民間頗具佳名,他若是撤了她的官位,隻怕能死在文士學子的筆墨之下。更莫提她的父親是在明和元年時戰死在了沙場上;母親在災荒時離京發糧被難民衝散了護衛隊,遇刺身亡,凶手至今不明;長兄,官至大理寺少卿,糾了數十起的冤假錯案,廉政清明。

顧灝南將手側早已涼了的茶水一飲而儘,抬頭看向李澍,帶著幾分笑意“你那訊息可是從欽天監亦或禮部處聽來?如若不是,那你大抵受了誆騙,我前些日子看黃曆,二十三可不是個好日子。”

李澍聞言眉峰一挑,“集賢殿書院的王院事他糊弄我?!”

眾人一聽是王曲,都有幾分無言,那人一年四季都在傳著冇有半分可靠的訊息,也不怕哪日哄了位硬茬將他送進刑部的大牢住幾天,也就李澍是個不經事的,聽一次信一次,信一次騙一次,每每反覆,都在兩署之間成了個典故——澍聞曲音,傻子見精怪,不辨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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