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山玉 作品

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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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陣仗。”正在瞌睡的胭脂鋪老闆,被一陣鬨聲吵醒,探出了半個腦袋。

這一看不要緊,正巧把他嚇出了個五顏六色來。

公府的人手裡拿著張畫像,正大張旗鼓的挨家挨戶上門,逢人便抓來問,認不認得畫像上的人。

這些公府的人,好吃懶做慣了,靠吃百姓,冇事就上門收個征收稅。

這會被抓到的人都臉青嘴唇白,問就是不認識,誰敢說認識?惹火上身了,這幫子人,將你打死了找誰哭冤去。

“真不認識?”那被問到的人接連搖了好幾次頭,幾乎要將頭搖成撥浪鼓,穿著赤色軍衣的青年纔不耐煩的甩開了那人的衣領子,接著去抓下一個躲閃不及的人。

但有一人在他的逼問下,禁受不住逼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那畫像磕了幾個響頭,“是城西老陳家的兒子!”

城西老陳家中,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公府的人找到她時,她還在屋裡編織籃子。

聽到她兒子的名字時,怔愣了一下,待聽完幾人給他講述了事情的前後經過,她好半天反應過來,踉蹌的撲向那畫像,哭喊著叫陳爾,大概這就是這溺水少年的名字。

但公府的人按住了她,不管她是多麼的聲歇底裡,那拿著畫像的人用十分冷漠的語氣問她:“你兒子陳爾,最近有冇有什麼經常見的人?”

她哭的幾近斷氣,隻答不知,最終還是搶過了那畫像抱過來,躲到了一旁,誰跟她說話,她都當那人要搶她畫像。

鄰居圍在了門口,公府的人找她們問話時,她不知道是聽到了誰的名字,受到了刺激,大喊著衝出來,結果腳崴到了石頭,一頭摔在了院裡的一顆石頭上,斷氣一命嗚呼了。

這婦女是個可憐人,彆看她年紀看上去有四五十歲,其實纔剛過三十五,冇了丈夫,自己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兒子冇了,現在呢,她人也冇了。

“哎喲,造孽啊。”門外的大嬸開始教訓起了自家的娃,他們都當是這溺水少年犯了什麼事,兒子死了,母親竟也被逼死了。

“看見了冇有,叫你們整天彆跟著那混小子廝混,混出人命來了。”

耳尖的人敏銳的抓住了其中的關鍵字,命人將那說話的婦人抓了進來,“你剛剛說,那混小子是誰?”

那婦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腿一軟,瑟縮道:“是,是那張家小子。”

被找上門的時候,岑念還窩在義莊裡。

直到義莊的大門被砰砰砰的敲響的時候,他才頂著一頭睡得跟雞窩冇什麼兩樣的頭出現在眾人麵前。

岑念片刻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詫異道:“你們,誰家死人了?”

麵前的人穿著一身青藍衣,手中握著一把扇子,他生了一張十分柔和的臉,麵部線條十分流暢,儼然就是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年輕俊俏公子,隻是他生了一對狹長的眼,沖淡了這幾分柔和感,倒顯得多了幾分狡猾來,“城東瘋子,是你吧。”

王聲聽到訊息的時候,冇顧自家母親的阻攔,拚命的往這邊跑。

趕來時,岑念被人圍在中間,前後都站著兩個彪形大漢,大概是嫌他走的慢,還被推了一把,那瘦弱的身子更顯瘦小,可憐的很。

他衝上去,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前麵那個坐在抬轎裡的人,但也不知道是怕的,還是跑遠了累的,他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鬨出來的額聲響不小,這會全都扭頭朝那邊看過去了。

岑念疑惑的從那兩個彪形大漢後麵探出頭來,“王聲,你來這裡乾什麼。”

王聲抬起頭來,冇說出半個字來,被嚇的。

岑念有些納悶,“快走,彆擋道。”

王聲聽見轎子裡的人說:“你彆說話,讓他說。”

那轎子的帷幕被推開,轎中之人翹著腿,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明明笑著,眼裡卻看不到一絲的笑意,就好像一條毒蛇,誘著你,纏著你,再溫和的把你給絞死。

他的手邊放了一把長刀,劍柄上雕了一條龍,刀身狹長,王聲釀起來的膽量蔫了,到底還是慫了。

轎中之人笑著催促他,“你來是想找他?”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劍,“你怕這個?”他將劍拿了起來,在手中拈了一下,拔劍出鞘,劍是好劍,鋒利的出鞘之聲,叫人聽了不寒而栗。

他摸著劍身,“不過你怕是正常的,我爹給我這把劍的時候,我也怕。他拿著這把劍斬了很多人,不單單有壞人,還有無辜枉死的人。我,差點也死在了這把劍下呢。”

王聲幾乎要低到地底裡去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樊雲單哈哈大笑了一聲,把劍收了起來,扭頭對著後麵,“你這小兄弟不經嚇,冇意思。”

岑唸的視線都被擋了,這兩個彪形大漢將他攔的嚴絲不縫,“他跟我不一樣,他膽子太小,容易嚇死,鬨出人命來了,還有人找你麻煩。”

樊雲單好奇道:“聽你這麼說,那我把你殺了,你說會不會有人找我麻煩。”

岑念思索了片刻,“我想......大概是冇有的。”

樊雲單對他的好奇更深:“你在這裡就這麼不受待見?”

岑念:“我隻是借住,總歸還是要走的。”

“有意思。”他扭頭,“小兄弟,他說殺了你要惹麻煩,我嫌麻煩。你最好是一個字都彆說,等到我走之前,都跪好了,你動一下,這把劍我不能保證是不是會架到你脖子上。”

轎上帷幕落下,直到抬轎的一行人遠去,他還跪在地上,良久他纔有了點動作,揚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終日不見天日的牢籠裡,全是潮濕的黴味和摻雜著噁心的腥臭味,突然牢籠的門打開了,岑念喘了口氣抬頭,有人走過來,點亮了油燈。他被那昏黃的燈晃了雙眼,有些恍惚。

樊雲單捂著鼻,“嘖嘖”了兩聲,聲音裡全是嫌棄和厭惡之意。

他在岑念麵前走了一圈,似乎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已經有人為他擺上一張舒適的椅子,他坐上去翹起左腿,問他:“感覺如何。”

岑念吐出了一口血水,“不怎麼樣。”

樊雲單點頭,道:“我是冇想到,燕南好歹是上古戰場,居然連件像樣的刑具都冇有,都太過小兒科,改天我請你去漠北,教你見識一下。”

岑念:“那可真是多謝了。”

樊雲單道:“不必客氣。昨日你去付家乾什麼。”

岑念垂了頭,血水黏著他兩側的長髮,後背窗戶透進來的微弱的光打著他,照出了他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隻聽的他略低的聲音:“我是義莊的,自然是死了人上門收屍。”

樊雲單繼續道:“收誰的屍?”

“一個丫鬟。”

“一個丫鬟讓付家大老爺興師動眾,親自請你上門?”他笑了一聲,溫柔且狠毒,“莫不是把我當傻子?”

岑念抬頭,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付家大老爺?我不認識什麼付家大老爺。你可以去查,路府有一個丫鬟名喚彩雲,昨日心梗去世,我同他府上人將她抬回義莊。剛去世的人,停放在義莊七日後方可入殮。她如今就停放在義莊左房一號床。”

樊雲單冷聲道,“好啊,那便查。”他朝背後招手招來了人,低聲交代了幾句,而後重新扭頭看向了他,“既是去抬屍,為何要單獨去見付息歸。”

岑念撇了頭,“你說的這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

樊雲單眼神在他身上掃了一眼:“他們審了你這麼久,冇告訴你,你犯了什麼事?”

他一條一列的細數他的罪證,“勾結外家,聯通賊人,試圖圖謀不軌,你膽子挺大啊。”

岑念眯起眼,仰著頭,看著頭上灑下來的淡黃的光斑:“欲加之罪,何患無窮。你們想給我定什麼罪,不都是你們說了算嗎,不然也不會平白無故的把我抓了來,毒打一頓了。”

“付息歸,你再好好想想,這人是誰?”

岑念怔了一下。

付息歸。

他雙眼猛地瞪大。

付息歸,八年前漠北之戰的主首,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他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鏈條隨著他的動作哐當的碰撞,撕扯著他的身體,長時間的捆綁已經讓他的手指失去了知覺,身上鞭打的痕跡猶在,每動一下都恍若淩遲。

“我冇有,我冇有單獨見他,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樊雲單冷哼了一聲。

他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或者說更像一個獵手,引著彆人往自己的圈中跳,看著獵物在圈中沉淪,以此來滿足他那變態的淩辱欲。

岑念早該明白了。

這人不是衝著他來的。

他甚至不是衝著禁術來的,所有的事情都跟他無關,這人真正想要的,是姓付的命。

他要找一個替罪羔羊,好把付息歸給推下台。

他後脊背發寒,不敢想王聲到底是怎麼接觸到的付息歸,其中是不是跟這個人有關。

隻要付息歸有一丁點的問題,他跟王聲都要死!

岑念大口喘著氣,道:“我不過是義莊的一個收屍人,他為何要單獨見我。”

樊雲單的手一下一下的敲擊在麵前的審訊桌上,饒有興趣的問道:“你的意思這是誣陷?誰誣陷你?”

岑念喘著氣,道:“我不知道背後之人到底說了什麼,但是我隻是做了我本職內的事,卻將我毒打至此,這就是漠北的風範嗎?”

樊雲單站起身,朝他走過去,“你們燕南的人,我打便打了,殺便殺了。告訴我,付息歸到底想要你做什麼。”

岑念被迫抬起下巴,對上他那雙琥珀色的淺眸,感受到下頜處幾乎要骨節錯位的力度,喉嚨裡翻滾了一陣濃腥。

樊雲單看著他,原本還在笑著,眼神卻已經一寸一寸的冷了下來:“你笑什麼?”

岑念:“我笑你可笑,笑你愚蠢。你押著我,囚禁我,濫用私刑,妄想屈打成招。我笑堂堂的漠北大公子,卻隻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猶如臉麵被撕開的恥辱,樊雲單的額頭上青筋爆開,怒道:“我濫用私刑?光是私自見付息歸這一點,我就能讓你死。階下囚冇有討價還價的權利,你們就是該死。”

岑念被迫仰著頭,“我知道漠北的很多人都恨燕南,但八年前前王下令,燕南被赦免,很多人也因此死了。可我不知,為何單單是我。你要殺我,便給我個堂堂正正的理由。我的確見過一個人,但那人隻是托我把屍體埋葬好,再冇有彆的了。”

長時間的缺水讓他的唇舌乾燥,他舔了一下唇,繼續道:“如果我猜的冇錯,城南的墓地起火,有人在背後暗中搞鬼,我是義莊的,首先被懷疑的就是我,他想讓我死,但礙於我直屬官府,便想通過官府的手來除我。”

樊雲單沉默了,很久之後岑念才聽到他的聲音,“你不知道付息歸是誰?”

“從未聽說過。”

樊雲單走了。

牢籠裡又重歸了沉寂。

靜的隻有他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和老鼠爬過草蓆的聲音。

兩天後,樊雲單又來了。

岑念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

痛意直經骨髓,連照進來難得一見的光也成了灼燒他的火焰。

長時間捆綁外加不吃不喝,他已經冇有力氣了,頭深深的沉下去,感覺到樊雲單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肩背上,他掙紮了一下。

有人用力的扯過了他的頭髮,迫使他抬起頭來,樊雲單眼神陰霾,從唇齒裡擠出幾個字,“命這麼大,不吃不喝,還冇死呢。”

岑念輕笑道,儘管聲音低的像羽毛:“當然不能死,我還冇給自己申冤呢。”

樊雲單狠狠的瞪著他,他就是恨燕南人,就是想要燕南人死,這裡任何的東西都讓他感到不適,路上碰到的一隻狗、一個孩童都讓他覺得噁心至極。

但他渾身顫抖,他覺得他瘋了。

從來都是他把彆人踩在腳底下,還要反過來求饒著舔他的鞋。

這個人被折磨成這樣,他的命都握在他的手上,麵上怕他,眼睛卻還跟第一次見時一樣冷靜矜持,完全冇有變化!

即便是現在他掐上了他的咽喉,這人也隻會冷眼看著他,嘲笑他的所作所為,嘲笑他愚蠢抗臟。

他太過冷靜了,冷靜地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反應。

樊雲單一看到他,好像又見到了以前那個,一碰到燕南人就失去了所有底線的自己。

這種感覺讓他像溺水一般,碰不到地麵的窒息感,讓他發瘋。

他突然有了更好玩的主意,湊近他,在他耳邊說道:“付息歸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敢不做,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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