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祖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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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麓山道觀，大小兩個道士消耗的糧食並不多。老道士胃口很小，有時借丹藥辟穀修行；錢尚海雖然正處於長身體的年齡，又常常溫習拳腳，但老道士卻很少給他稻米番薯等糧食吃，多是讓他啃些個黑糊糊硬邦邦的餅子。這些餅子得用藥湯煮半晌才能軟化，吃進嘴酸甜苦辣鹹各種味道久久不散，嚥下去還有些剌嗓子，幸好他吃了許多年，早已熟悉味道。老道士說，錢尚海被撿到時，已是瀕死，瘦骨嶙峋，宛若嬰兒乾屍。多虧這黑餅子，他才能活下來。水波盪漾，小舟靠在岸邊，身材中等、麵目滄桑的熊叔正將船上的貨物卸下。錢尚海蹲在河岸上，身體左右擺著兩個半人高的藤條籮筐，那些看上去很是堅韌的藤條在此刻都顯出緊繃的樣子。一個籮筐盛著各式奇花異草，有些是小道士熟悉的，那些是用來治病救人的，還有些是小道士認不太全的，師傅也不曾仔細教導過，這些應該是用來煉製辟穀丹的；另一個籮筐則盛著好幾個草編袋，頂上放著一個冇什紋路的深棕色木盒。隻見錢尚海鑽到一根寬厚的長扁擔下方，側肩扛住扁擔，暗道一聲“起！”，雙腿發力，將頗為沉重的物資抬起，晃晃悠悠走了幾步，發覺自己能夠承受，便遙遙喊一聲：“多謝熊叔，走了！”那邊應一句：“路上小心！”便駕船離開了。回程的路，他走的不快，道中休息幾次，順便將村民贈與的餅子當作午飯解決掉，前前後後花費一個時辰，纔回到紫麓山山腳。錢尚海看那山腳樹林似乎冇什變化，隻是樹下多了一層極厚的紫色花瓣，他心有疑惑，躊躇片刻，還是上了山。卻說一個時辰前，老道士正催動銅鍾法器，應對萬物競生劫。他儘力吸收生機，手段頻出，但是收效甚微。山上的白霧並不向他這道觀中流動了，反而朝著山中某個位置湧去，似乎那有一個比他更強的修士在與他爭搶生機。不消片刻，白霧竟然散儘了，老道士再怎樣催動法門，也不能攫取一點。他心中存疑，帶著幾分恐懼和好奇，打算前去白霧匯聚之處探索一番。他剛要起身，四周拱衛著他的豺狼野狗忽然吠叫起來，有的高聲嚎叫，有的低聲嗚吟，皆弓起脊背，作如臨大敵狀。“怎？”他瞥向道觀門外，心頭巨震，“那是......山魈！”一道黑影從殿外投射進來，其主人呈人立姿態，足底寬大，趾甲猩紅，渾身漆黑硬毛，雙臂寬而長，看起來有驚人膂力，脖子一圈長有鐵鏽色毛髮，獠牙外突，紅鼻白腮，雙目藏在眉骨的陰影中，凶猛狠厲。有狗兒撲上去，被那山魈一抓捏碎，有鳥兒衝下來，被那山魈一掌打散。一時間狗血鳥羽紛飛，老道士連忙催動銅鍾，役使狗群和鳥群將山魈團團圍住，隨後一齊攻上去。“這畜生僅憑先天吐納便能勝過我，定非易與之輩，若是獸群不能作效，便要啟用後路保命......”老道士心中想到，念頭閃爍之間，餘光瞥到一抹血色，才發覺此時的道觀中死寂無聲，鼻尖有腐爛氣味縈繞，那山魈竟然已殺出重圍，撲在大鍾虛影上了！老道士心頭駭然，“莫非是先天神通！好似是宙道手段，厚仁鍾必定扛不住這畜生，速走！”隻見他掐訣唸咒，大鍾虛影凝實幾分，主動發出鍾鳴。那山魈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後仰天怒吼，雙爪接連不斷攻擊在大鍾上，打得那光影連連閃爍，片刻就消散了。鋒利長爪直直刺入老道士頭骨，一抓一攪，破碎的道袍上便沾染了紅白臟汙，而那山魈則心滿意足地開始享用道人殘屍。老道士看在眼，愁在心，“好個凶殘的畜生！如今我肉身被毀，道痕儘去，獨留魂魄，幸好二十年前得了一道百花傳承，又耗資將這祖師像鑄造出來，日夜以人氣和香火供奉，並未讓我失望。隻是不知往後該如何打算......”忽然，他好似聽得一陣不知來處的朗聲長笑：“哈哈！道友，此地有人了！”老道士魂魄震動，迷茫而驚惶地散出感知，隨後像是觸碰到猛火一般迅速收回。“拜見仙人！”“不過是寄人籬下的殘魂罷了，”那位又朗笑一聲，“道友，我有一法，可助你度過此劫，往後就算是那九九天劫，也並非不可見！不過你要侍我為主，何時何地渡劫，如何渡劫，都要聽我調令。”老道士一歎：“前輩折煞我！小老兒苟活三百年，既不善攻伐殺招，也無生財寶術，一生追求不過長壽與自由，恐怕不能滿足您的要求。前輩且拿我果腹吧！還望您留住我那徒弟的性命......”那位安靜一陣，竟發出一聲豁然開朗的長歎：“世間因果規律原來如此！你渡地災，牽引出開智山魈；你之苟且，鑄就偷生道果。你天性是不上進的，向道之心不堅，落得如今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老道士靜默片刻，又聽得那位的話語：“至於你那弟子，乃是中上之姿，你本是要將他當作奪舍軀殼吧！用到你身上真是浪費了他的資質，更浪費了資源。如今此子人氣熾盛，我自有用處。看在你解我困惑，賜我機緣的份上，送你速死吧！”恐怖的魂道波動滾滾而來，老道士的魂魄宛如風中殘燭，海中小舟，頃刻便被掀翻了、吞噬了，連投胎轉世都無一絲可能。隻見那祖師像雙眸處微微一亮，無形的箭矢刺入山魈眉心，令其麵色呆滯，肢體亦僵硬在空中。“哈哈！猴兒，我要與你做個交易！”噠噠噠......錢尚海一路上山，心中不安愈發強烈，這偌大山林竟如墳墓一般。平日嘈雜的鳥雀嘰喳、飛蚊嗡鳴在此刻都消失不見。老道士不知從何處將他撿來，撫養十六年，名份上是師徒，情感上更像是父子，若是老道士出了什事......他心中泛起慌亂，頗有束手無策之感。距離道觀很遠，錢尚海就聞到了腐爛的氣味。他迅速找一處平地，將肩上擔子撂下來，大步衝進正殿內。隻見大殿內燭火不存，屍橫遍野，團團壘壘的動物腐屍圍成一個大圓圈，有個十歲孩童高的身影箕坐當中。那傢夥上身伏著，通體漆黑硬毛，肥厚雙肩不時聳動，吮吸之聲低啞不絕，竟然還能聽見饜足的咂嘴聲。憤怒、悲傷、恐懼等等情感混雜著從錢尚海的心頭湧向喉頭，他忍不住嘔出幾口酸水，一手撫住胸口，一手按在腰間砍刀上，大口喘著粗氣。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山魈，那傢夥扭過頭來，獠牙外露，陰狠雙目中閃過嗜血的紅芒，對著小道士殘忍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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